平凡生活,微小乐趣 人间有味是清欢
8月2日下午,女作家杨云苏在成都为她的第二本书《巷里林泉》举办了新书分享会。现场有粉丝问起,对出版社给她贴的“女版汪曾祺”标签怎么看。她笑着说,很荣幸,不敢当。
这位以笔名“故园风雨前”在网上很受追捧的作家,曾在央视做了多年的纪录片编导,文字生动,极有画面感,也颇具戏剧性。如果说她与汪曾祺有什么相似之处,豆瓣读者们评论里提到较多的,便是二人对平凡生活和微小乐趣那一幕幕有滋有味的描写。
恰巧今年也是汪曾祺先生诞辰100周年(1920~1997),他曾写下的大量优美散文与可爱杂文,这些年一直都在被各家出版社选摘成册,陆续出版。如果你不曾读过他的书,任选一本,都不会失望。
汪曾祺的笔下
为什么斑鸠不往树林外面飞
我看见过猎人打斑鸠。我在读初中的时候。午饭后,我到学校后面的野地里去玩。野地里有小河,有野蔷薇,有金黄色的茼蒿花,有苍耳(苍耳子有小钩刺,能挂在衣裤上,我们管它叫“万把钩”),有才抽穗的芦荻。
在一片树林里,我发现一个猎人。我们那里猎人很少,我从来没有见过猎人,但是我一看见他,就知道,他是一个猎人,这个猎人给我一个非常猛厉的印象。
他穿了一身黑,下面却缠了鲜红的绑腿。他很瘦。他的眼睛黑,而冷。他握着枪。他在干什么?树林上面飞过一只斑鸠。他在追逐这只斑鸠。
斑鸠分明已经发现猎人了。它想逃脱。斑鸠飞到北面,在树上落一落,猎人一步一步往北走。斑鸠连忙往南面飞,猎人扬头看了一眼,斑鸠落定了,猎人又一步一步往南走,非常冷静。
这是一场无声的,然而非常紧张的、坚持的较量。斑鸠来回飞,猎人来回走。我很奇怪,为什么斑鸠不往树林外面飞。这样几个来回,斑鸠慌了神了,它飞得不稳了,歪歪倒倒的,失去了原来均匀的节奏,忽然,砰——枪声一响,斑鸠应声而落。
猎人走过去,拾起斑鸠,看了看,装在猎袋里。他的眼睛很黑,很冷。(节选自《生活,是很好玩的》,江西人民出版社)
汤圆没有放辣椒的
中国不少省份的人都爱吃辣椒,云、贵、川、黔、湘、赣,延边朝鲜族也极能吃辣。人说吃辣椒爱上火。我认识一个演员,他一天不吃辣椒,就会便秘!我认识一个干部,他每天在机关吃午饭,什么菜也不吃,只带了一小饭盒油炸辣椒来,吃辣椒下饭。顿顿如此。此人真是个吃辣椒专家,全国各地的辣椒,都设法弄了来吃。据他的品评,认为土家族的最好。有一次他带了一盒饭来,让我尝尝,真是又辣又香。
然而有人是不吃辣的。我曾随剧团到重庆体验生活。四川无菜不辣,有人实在受不了,有一个演员带了几个年轻的女演员去吃汤圆,一个唱老旦的演员进门就嚷嚷:“不要辣椒!”卖汤圆的白了她一眼:“汤圆没有放辣椒的!”
(节选自《人间知味》,时代文艺出版社)
祖母的家酿酱油和大圆子
祖母是个很勤劳的人,一年四季不闲着,做酱。我们家吃的酱油都不到外面去买,把酱豆瓣加水熬透,用一个牛腿似的布兜子“吊”起来,酱油就不断由布兜的末端一滴一滴滴在盆里。这“酱油兜子”就挂在祖母所住房外的廊檐上。
逢年过节,有客人,都是她亲自下厨。她做的鱼圆非常嫩。上坟祭祖的祭菜都是她做的。端午,包粽子。中秋洗“连枝藕”——藕得有五节,极肥白,是供月亮用的。做糟鱼。糟鱼烧肉,我小时候不爱吃那种味儿,现在想起来是很好吃的东西。
大年初一,祖母头一个起来,包“大圆子”,即汤团。我们家的大圆子特别“油”。圆子馅前十天就以洗沙猪油拌好,每天放在饭锅头蒸一次,油都“吃”进洗沙里去了,煮出,咬破,满嘴油。这样的圆子我最多能吃四个。
(节选自《家人闲坐 灯火可亲》,光明日报出版社)
杨云苏的观察
那真是一个微妙的时刻
我们这儿的流浪猫我知道它们饿不着,有个老先生长年喂,春夏秋冬刮风下雨从不间断。就是清苦一点,好像都是那种用铁皮小碗从麻袋里舀出来称斤的散装猫粮。我偶尔喂,所以就买罐头,想着它们平常粗茶淡饭的。
有天去早了,老先生还没去。白嘴、鳌拜和嘟嘟都瘫在墙根晒太阳,丝毫没有觅食的焦虑,因为天上到点儿就掉馅饼。我一一打开三个罐头,朝它们晃,金枪鱼的香味试问它们谁能抵抗?我自己都有点儿把持不住。
嘟嘟和鳌拜在这一带混了很久,老油子了,一路小跑凑过来。白嘴去年新入伙,还残存着一丝自尊心,迟疑一下缓缓跟上。“开动吧诸君!”我豪爽笑道。
就在它们仨抵达罐头刚要张嘴,忽然我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开饭——”听见这话,嘟嘟和鳌拜愣住了,白嘴迟一秒也愣住了。我转回头一看,原来是老先生来了,正欢欢喜喜地从袋子里舀猫粮。他抬头看见我,又瞟见地上的罐头,他也愣住了。
这真是一个微妙时刻。
“嚯哟安逸,今天打牙祭嗦。”老先生微笑搭讪……我瞥见他拿小碗的左手仍然放在口袋里,能听见碗里的猫粮淅淅沥沥地撒回去了。口袋很老旧,好像明确地表示里边内容也寒素。
“啊啊就是就是,我好久没喂了……”我辩解,有点心虚,像是企图用奢侈生活腐蚀群众被当场逮住。
“是可以改善一下的。”老先生微笑点头。他把手拿出来了,小碗落回口袋。“罐筒(四川方言,罐头)当然好吃,我们平常都是粗茶淡饭,哈哈。”他说“我们”。说完把两只手都背在背后,旧口袋消失了。
我赔笑转身回去看那三个狼吞虎咽的家伙——然而大吃一惊,根本就没有狼吞虎咽,三个罐头连动也没动。三个猫头呆望着老先生。老先生也很吃惊,“咋喃咋不吃喃?鱼鱼得嘛?”他走向它们,它们迎上来,还叫,饥渴地。
老先生得有七十五以上,只见他哆哆嗦嗦地重新舀出猫粮,撒在它们面前。他蹲不下去,曲着腿佝偻着背。“我们吃撇的吃惯了!”他说。“撇的”就是差的,贱的,劣的。果然它们扑上去摇头晃脑嘎嘣嘎嘣地吃猫粮。罐头被晾在一边。
真是奇观啊。我一阵发酸,不都说猫很势利的吗,有奶便是娘,怎么完全不是这样啊。
老先生看了好一会儿才退回来,但他转身后并不看我,大概知道我脸上挂不住,我感觉我五官都垮塌了。“我们慢慢吃哈!”他说。然后简单整理下口袋,从小臂上取下拐杖,朝我略欠欠身,走了。
背后已经有不开眼的小朋友在问“咋猫猫不吃罐罐喃?”“不晓得哇,可能罐罐过期了,哈哈哈。”他那不开眼的爹回答道。
我往前走了,想抛下一番恩怨。可是刚刚走到篮球场,我就决定折回去把罐头讨回来,赌气道:有的是识货的,你不吃我就给别个。
我走回到原地,但离着四五米我就停下了。只见一个人背对着我,曲着腿佝偻着背。一个旧口袋挂在旁边树枝上,一根弯头的拐杖扔在地下。他非常吃力地捡起罐头,反手一扣,把完完整整一块净鱼肉扣在鳌拜它们面前。它们嗷呜一声就再也抬不起头。“倒都不给我们倒出来,咋吃喃?吃不安逸得嘛!”他说。“我们”不停地点头。(节选自《巷里林泉》,长江文艺出版社)
“没想到他这样自甘堕落”
我爸买菜常常使我妈惊怒交加。他们一道去市场,看见农民模样的小伙兜售他的洋芋,自行车驮了两大竹筐。我妈问价钱,小伙羞愧地说了一个数,但又强硬声明:我们自己屋头种的,吃不完才拿出来卖,婆婆你懂行你挑嘛。
我妈笑笑,表示既不愿承情更不肯上当,轻蔑道:前头那个摊比你还相因些。实际上我妈停在这里半晌不走,就已经表明了购买意向,说什么并不重要,这是买菜卖菜之间的默契,小伙也聪慧地拎起了他的土秤。
可我爸看不惯,忿而道:“前面便宜你去买前面的好了!你说人家做什么?”我爸我不要太了解,他对那种唯唯诺诺做小伏低的农民模样的人怀有泛泛的怜悯,为了防止自己流露,他甚至不朝他们看。所以我妈这种口气在他看来简直是欺凌,他必须发出义勇的声音了。
我妈恼道:你是哪边儿的啊?她拔脚就走甩掉叛徒,挑好的洋芋又滚回筐里。我爸愣住,旋即厚着脸皮尾随而去。
我后来问他农民小伙气不气,有没有抱怨?我爸说没有,“他惊呆了,大概没见过这么复杂的家庭纠纷。”可又说:“我要是他我就不卖给你妈!——没想到他这样自甘堕落。” (节选自《幸得诸君慰平生》,清华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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