侗家大利村
□杨素宏（四川）
在我的故乡——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榕江县，有一个侗族村寨，名为大利村。四十年前，我刚上高中一年级，班上有一位大利村的同学叫杨显胜，同学们都喊他小秀才，有一年春天，小秀才说，他家的禾糯很糯很香，端午节时候包粽子特别好吃。我一听，立马觉得嘴馋，口水忍不住往下流，然后提出拿籼米跟他换一些。小秀才眼珠子转了几圈，然后，点头答应了。
端午节前的一个周末放学后，我回家跟父母说了要去大利村同学家换糯米的事后，还去姨妈家找姨父借了他的那辆永久牌自行车。我和同学一人一辆自行车，沿着蜿蜒曲折的黎（平）榕（江）公路往丰登坳方向费力使劲儿地蹬。全程爬坡而行，我大汗淋漓，湿透了全身。
从丰登坳到大利村没有公路，只有一条起伏不平的羊肠小道穿行于密林之中，到离大利村还有约两公里处的山垭口，才有用青石板铺成的石梯沿山而下到山谷底部的村子。当我们扛着自行车进村时，同学邻居家的两个姐姐听说有三宝口寨的杨家孩子到村里来换糯米，便凑过来看热闹。没想到，她们见到我后，感觉特别亲切，便主动问起我父母亲的名字来，我告诉了她们，她们立马回家告诉了父母。
这下我才知道，这两个姐姐的母亲和我的母亲，是共一个祖外婆的姨妈姊妹，我们有血缘关系，我称她们为表姐。两个表姐把我接到家里去，带到了姨伯父姨伯母面前，两位老人把我拉到跟前上下打量，一个劲地说，像，真像。
姨伯父名叫杨应辉，是这个偏僻山村的文化人。姨伯父姨伯母跟我的父母都熟悉，他们年轻时走动过，每当亲戚中逢大喜事时，都礼尚往来吃过饭喝过酒，他们说我长得像父母。
知道我到大利是为了跟同学换糯米，姨伯父姨伯母让两个表姐去给我舂米，白生生的糯米便现出来了。吃晚饭时，姨伯父姨伯母特意让大表哥杨玉平杀了一只鸭子招待我，把家里腌了很久的腌肉腌鱼取了出来，还把小秀才喊来一起吃晚饭。那顿晚饭，我吃得特别香。
那晚，我就在姨伯父家里，和二哥三弟在堂屋火堂边的地板上住了一宿。早上，天还没亮，姨伯父姨伯母就起床为我准备早饭。早饭是用蒸笼蒸的糯米饭和煎熟了的腌鱼。这些，都是贵客才能享受得到的。饭后，我扛着自行车，背着十五市斤糯米，沿着石梯山路离开了大山深处的大利村，离开了朴实而热情的亲戚，离开了善良厚道的表哥表姐表弟和小秀才同学。
这一次之后，我再没去过大利村。直到2015年7月中旬，我父亲因病去世，大利村的表姐、表哥、表嫂等都来到我们家为我父亲送葬，我才在时隔三十六年后再次见到他们，大姐玉环二姐玉英，此时都已成了七十多岁的人，就连比我小半岁的表弟杨明标也已经当上了爷爷。
以前，由于交通条件的限制，大利村融入新时代大潮的速度缓慢，保存下来的传统相对较多，于是，她便成了榕江的一张名片，成了侗族传统村落的典范。目前，大利虽然已经通了柏油公路，但路面窄、弯道多、坡度陡。我把车停在一家小卖部的门口，然后，沿着村里的小巷慢慢观赏这个世外桃源侗族传统村落的景观。
走到一处小水沟边，我问几位坐在那里聊天的中年妇女，这水沟里的草是不是灯芯草？其中一位年轻些的妇女答话说，给了红包钱就告诉我。我对她开玩笑说，就是不告诉我，这红包钱还是要给你的，因为等一会儿你要请我吃饭的。
我告诉她，因为我表哥表姐家就在村里。我说了表哥、表弟的名字。她一下子大笑了起来：“你是口寨村的素宏哥哥吧？我就是你明标表弟的媳妇儿……走，去家里，我请你们吃饭啦，哈哈……”
这顿饭，是我在时隔三十六年后到大利村吃的第二次饭，感觉味道还是那样香。
席间，表弟杨明标说着家乡的变化，眉飞色舞。因为开车，不能喝酒，我只能以茶代酒，向表弟和乡亲们表示祝贺。
离开的时候，表弟喝醉了，躺在沙发上起不来了，嘴里还不停地自言自语。
2016年冬天，老家举办侗族萨娏节，我应母亲所嘱回乡参加祭萨活动，然后陪母亲去了一趟大利。母亲也多年没到过大利村了。坐在车上，母亲说，过去她们走路到大利要一整天时间，这下坐小车半个多钟头就到了。正说着，我们便到了大利村新建的寨门前。
在表姐家的四合院里，明标表弟给我们讲起了一段有趣的“郎夜勿梅”（侗语，指青蛙王子与侗家仙女）的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大利村的原住居民不是侗族而是苗族。因为这里土地肥沃，气候宜人，侗家人进寨落脚后，便在这里繁衍生息。但是，良田沃土都在苗民百姓那里，侗民只能去远离村子的坡边山地开荒，收成不好。
这样又过了好几代人。老人们的叹息声，让一位名叫郎夜（侗语“夜”即汉语“青蛙”）的小伙子记在了心上。他盘算着，如何才能让苗民们把上好的良田分些出来给侗民们耕种，让侗民们生活过得好起来。
有一天夜里，郎夜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只老虎，他抽出随身携带的砍刀，追着那老虎跑了几里山路，最后把老虎砍死了。
郎夜打死老虎的事很快在村里传开了，侗民们高兴得直竖大拇指，称他为“打虎英雄”。而苗民们则感到不可思议，因为之前有村民在田间劳作时被老虎吃掉，因此他们非常害怕老虎。
从这儿以后，一听说有老虎来了，苗民们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劳作。郎夜不声不响地，用木头雕刻了老虎的四只脚爪，每天晚上趁下半夜人们都熟睡了的时候，悄悄地带着木虎爪来到苗民的田垅间，把木虎爪印在庄稼地里。第二天，当苗民们发现自家田里有虎爪印的时候，都害怕得不得了，认为这些田再也不能耕种了，请巫师算卦后，都说是天虎降临，要赶他们走了。于是，苗民们纷纷撇下自己的房屋田地迁徙到离大利村较远的山上去另辟村庄田园。而留下的房屋田地，自然让给了侗民们居住耕种。郎夜直到临终之前，才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子孙。
这个故事传到今天，苗民群众听了哈哈大笑地说他们的祖先也太胆小太老实了，连几只老虎脚印就吓得他们丢下良田房屋举家迁徙了。如果当初两族共享大利，那今天的大利村就不成其为魅力侗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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