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无遗力 心系丝桐 我的父亲朱泽民与巴蜀古琴音乐
我的父亲朱泽民与巴蜀古琴音乐 四川音乐学院朱泽民教授。
朱泽民创作的琴歌《春雨》手稿。
朱泽民在澳大利亚阿德莱德大学作学术讲座后与学生们合影。 摄于1990年
□朱江书
敬爱的父亲朱泽民(笔名朱舟)离开我们已多年,但他的音容笑貌还时刻浮现在我们的脑海里,仿佛他并没有逝去,就在我们的身边。
作为音乐史学家,父亲历来很重视文献资料的搜集,认为这是研究工作的基础。他生前常常对我说:“什么是专家?专家就是看你占有资料的多少,你搜集的资料越多,而且能在众多资料中找得出你所需要的东西,你就是专家。”他在近五十年的音乐史教学和研究工作中搜集到数量丰厚的文献资料,其中古琴音乐资料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壹
对古琴书谱的痴狂
上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父亲在中国戏曲学院攻读研究生期间,就搜集了一些古琴书谱,如沈草农、查阜西、张子谦编著的《古琴初阶》、中国音乐研究所出版的《乐圃琴史校》等。此后一二十年,又陆续收得中国音乐研究所、北京古琴研究会编辑的《历代琴人传》(五卷)和《琴曲集成》(第一卷)。上世纪70年代末,他喜获蔡邕《琴操》一书,兴奋地在书末写道:“多年想看的书终于买到了。”
后来又陆续收集到《古琴曲集》(两卷),许健编著的《琴史初编》,以及《今虞琴刊》《白石道人歌曲琴曲古怨》《存见古琴曲谱辑览》《琴学丛书》《查阜西琴学文萃》《七弦琴音乐艺术》等书刊,另有中国古代音乐史料中包含的诸多琴学理论。
一次偶然的机会,父亲得知上海音乐学院的同行、老朋友陈聆群教授有《琴史补》和《琴史续》,遂请他代为复印。父亲执意要将复印费寄还给陈聆群老师,可陈聆群老师执意不收,并将寄去的费用全部购买成音乐书籍再寄回给父亲。当他收到陈聆群老师寄来的厚厚一叠书稿时,十分地高兴,他对我说:“这下研究琴史的资料就比较全了,这对你将来作古琴音乐研究非常有用。”
父亲还有剪报的习惯,在报纸上看到好的、值得保留的资料,他就将其剪下,分类整理并将它们粘贴在相关的书籍中。记得1999年《四川电视报》分10期刊登了徐康撰写的《弦外说琴》一文(每周一期),他把这10期的相关内容作剪报搜集在一起,粘贴在《琴史初编》书后,让我在阅读《琴史初编》的同时也能读到另一学者的文章,扩大了我的视野。
贰
弹琴的能手苏轼
2000年前后,父亲和四川音乐舞蹈研究所的李成渝老师一道,开始将他多年来搜集的有关古代巴蜀地区的音乐史料进行整理和辑注的工作。这是一项巨大的、具有开拓性的工程。他们一一梳理,进行考辨,从众多史料中精选出260余条,汇集成《巴蜀音乐史料辑注》一书。当我看到父亲用工整的字体抄录的厚厚一叠书稿时,我的心里只有感动!可惜的是,他最终没有看到该书的出版。
在这260余条史料中也包括了约70条巴蜀地区的古琴音乐史料。我们仅仅从这约70条古琴音乐史料中,就可以看出他阅读了大量的书籍,包括各种史书、志书、笔记、诗集、词集和琴谱。辑注的每一条史料都有准确的出处、注释,有的还有附说等部分,把史料的来源以及一些生僻的含义都讲得清清楚楚,做到了翔实、精准、可靠。《巴蜀音乐史料辑注》是研究巴蜀古代音乐的第一手资料,一部极具价值的工具书。该书的出版为后学研究巴蜀音乐提供了很大的便利,而其中第一个获益者就是我。我在写《唐代西蜀雷氏家族、雷琴及其影响》论文时,就选用了其中的多条资料。
从上世纪70年代起,父亲就着力于本土历史文化名人与音乐关系的跨学科研究。他曾撰写了《苏轼与音乐》(与罗永明合著)《杜甫与音乐》《郭沫若与音乐》等具有很高学术价值的论文。在这些本土历史文化名人中,他首先研究的是宋代著名文学家苏轼。
为了获得丰富的史料,他和罗永明老师除了在音乐学院图书馆查阅资料外,还多次赴成都图书馆查阅苏轼与音乐的相关资料。我记得那是1978年的一个冬日,天刚蒙蒙亮,我才起床,就看见他俩相约骑着破旧的自行车消失在茫茫的晨雾中。就这样,经过大半年的努力工作,他们查阅了大量书籍,作了厚厚的几本笔记,最终撰写出《苏轼与音乐》一文(载《音乐研究》1980年第4期)。
在《苏轼与音乐》论文的开篇,他们就专门用一定的篇幅论述了苏轼的古琴音乐活动,大致有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苏轼和其父苏洵、弟弟苏辙——眉山“三苏”,都是弹琴的能手。
第二,苏家藏有唐代的名琴——“雷琴”,七弦琴音乐成了苏轼终身不能或缺的艺术生活。
第三,苏轼对七弦琴音乐具有深刻理解。
第四,苏轼填写有《醉翁操》《闺怨》等琴歌,还对琴歌《阳关三叠》的音乐结构作了重点研究。
第五,苏轼从传统的《子夜歌》《凤将雏》《前溪歌》等民歌中看到民间歌曲发展与艺术歌曲(琴歌)的关系,同时他认为当时的七弦琴音乐已经吸收和融汇了许多古代民歌,并肯定了七弦琴音乐的民间性。
这篇文章的发表在学术界引起了广泛关注,开创了音乐界研究苏轼之先。
叁
与喻绍泽先生交往
父亲与蜀派古琴大师喻绍泽先生有着深厚的友谊。“文革”时期,古琴作为“四旧”受到冷落,琴器被砸,琴书被焚,学琴的人纷纷转行,改学其他乐器。可父亲却一直对巴蜀琴乐情有独钟,常常在晚饭后到怀园喻家听琴,一起去的还有声乐系的刘振汉先生和作曲系的雷时律先生。据喻绍泽先生的女儿喻文燕女士(我们都亲切地叫她四孃)回忆,父亲每次去,喻爷爷总是非常高兴,拿出平时舍不得吃的好烟好茶来款待知音。他们总是先摆“龙门阵”,然后就开始弹琴、品琴,一方面欣赏琴乐,一方面剖析琴曲。
父亲最爱听喻爷爷弹奏的《流水》《幽兰》。喻爷爷的《流水》神形兼备,是纯正的西蜀之音,而他打谱的《幽兰》是1964年参加全国打谱工作会议晋京汇报的代表曲目。父亲认为喻爷爷弹奏的《幽兰》突出了忧愤、伤感、光明、坦荡、雅洁、清高等多方面的情感内涵,表现的是一种不为人知的深深的落寞与伤感,而喻爷爷在演奏上也恰如其分地体现了蜀派古琴稳健、朴实的风格。此外《孤馆遇神》《长清》《短清》等乐曲也是他们经常拿来讨论切磋的曲目。
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和父亲一起去喻爷爷家听琴,我第一次现场聆听了喻爷爷弹奏的《醉渔唱晚》,并且还第一次品尝到了喻婆婆亲手做的海味烧麦,真是一次视觉、听觉和味觉的盛宴,至今记忆深刻。
上世纪80年代起,蜀派古琴越来越多地受到重视,喻绍泽先生发起的锦江琴社也开始定期举办雅集活动。作为琴社顾问,父亲常常参加琴社的雅集,无论是在青羊宫、成都歌舞剧院、成都书画院、望江楼还是琴友家里,他都会欣然前往。雅集时琴人每弹奏一曲,他便将乐曲的历史、社会背景以及琴曲所表现的内容讲给大家听,让弹奏者和欣赏者在赏乐的同时获得更多的音乐知识。
父亲还为琴社雅集创作了一些琴歌,如《夜漫漫》(王庭珍词)、《酬人雨后玩竹》(薛涛诗)、《柳絮吟》(薛涛诗)、《春雨》(苏曼殊词)、《文君酒歌》(王庭珍词)、《明月皎皎》(李旭葵词)等。在创作这些歌曲时,他往往会到特定的环境体验生活。如在为薛涛诗《酬人雨后玩竹》《柳絮吟》谱曲时,他特地登上望江楼,诵读薛涛的诗,从人物个性、历史背景和诗的意境出发,在乐曲中倾注自己对诗词的理解。谱曲完成后他都要拿给大家多次试唱,反复推敲,力求做到旋律动听,琅琅上口。父亲创作的琴歌选词考究,曲调古雅,深具艺术感染力,受到琴歌爱好者的好评。
肆
倾其所有帮助讨教者
上世纪80年代,父亲和川音民乐系的部分教师会定期去四川师范学院为来华的美国戈申学院留学生交流班开办中国音乐讲座,向美国朋友介绍中国的乐器和音乐,讲得最多的就是蜀派古琴。他和曾成伟老师同台,一人讲授一人演奏,把蜀派古琴的历史源流、音乐风格、琴谱、琴器、琴家、琴曲方方面面演绎得生动贴切,受到留学生们的热烈欢迎。这一项工作大约开展了十年左右,让许多来华的美国年轻人都能认识古琴、了解西蜀的琴乐。
1990年,父亲还与民乐系张宝庆、舒昭和曾成伟老师一同出访澳大利亚,在阿德莱德大学,他们向学生们介绍了蜀派古琴,把中华民族的传统音乐传播到了海外。
父亲十分支持巴蜀琴学的研究,对从事这方面研究的后学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喻文燕女士和曾成伟老师在编著纪念喻绍泽先生诞辰100周年文集《怀园琴韵》时,前前后后来我家20多次,从文章的编排到篇幅的命名等诸多问题,都采纳了父亲的意见。唐中六先生在撰写《巴蜀琴艺考略》时,也曾向父亲请教,父亲也是非常乐意地提供了帮助。
父亲在学术上从不自私,从不将学术资源占为己有,只要有研究者向他讨教巴蜀琴学,他都会倾其所有予以帮助。
父亲一生为巴蜀音乐事业的繁荣和发展付出了极大的心血。他的研究,丰富了巴蜀音乐的宝库。他的学术品性和道德人格早已通过他的著述和言行,深深地融入巴蜀音乐学的研究氛围中,成为我们教学和学术研究中需要遵循的基本原则。“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功夫老始成。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陆游的《冬夜读书示子津》是父亲的座右铭,也是他多年来追求的人生境界。
内容来源:《蜀中琴人口述史》
特别鸣谢:四川音乐学院音乐学系教授杨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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