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有老酒
□龚大烈
老家有老酒,老酒盛乡愁,乡愁淌老酒!我的老家川中大佛古镇,自古酒香萦绕。
镇上人们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秋天,庄稼丰收了,多数人家打算着酿酒,有的酿白酒,有的酿黄酒,也有的酿地瓜酒。酿酒的方法和器具似乎都很简单,只有煮酒的时候手法极不简单,非得心灵手巧的人不可。爸爸虽然爱喝酒,但是酿酒的事情常常是妈妈亲自操作。
妈妈把糯米用大锅熬成稠稠的稀饭,在熬稀饭的同时要不断地用一把大木铲子搅动,避免糯米沉底糊锅。因为糯米很粘稠,需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行,妈妈踮起脚尖费力地搅,一会儿就汗流浃背了,炊烟、蒸气和汗水混在一起,妈妈的头上冒着热气,就像冬天笼上了一层雾纱。我一边烧火一边劝妈妈:“妈妈,歇歇吧。”“哪能歇,一不搅就糊了。”妈妈气喘吁吁地说。当熬到一定的时候,就把稠状稀饭倒进一口大缸里凉透。再把麯铲碎,在锅里用慢火烘,烘到红黄色,再压成细粉放进大缸里搅匀,然后把缸口密封,放在干热处发酵。整个过程要在一天内完成才好,其劳累程度可想而知。
我看出了妈妈的劳累,她浑身像散了架,躺在竹椅上一动不动,但是妈妈咬咬牙,从来不叫痛疼。我虽然年纪小,但对妈妈又敬佩又疼爱,这时,我为妈妈端来一碗糖开水,不时吹吹碗里的水汽,妈妈欣慰地笑了,一身的疲劳似乎也被我轻轻地吹走了。
大约三个月左右,到了农历腊月,酿酒才告结束。平日一有空,我和爸爸就贴在酒缸旁边,不时摸摸酒缸圆鼓鼓的大肚子,听着酿酒过程中美妙的丝丝声,就像是后来,我和爸爸倾听妈妈大肚子里小妹妹的动静一样,又新奇又小心。
只有妈妈才是鉴定煮酒时节的专家。妈妈蹲在缸边,侧耳细听,她说,里面起泡的声音切切嚓嚓的,好像是煮螃蟹时,螃蟹吐泡的样子,那这个时候,正是煮酒的好时机。如果早一点,就还未成;但是迟一点,味道就酸了。妈妈说,只有听熟了的耳朵才能够断定,道理跟古董专家辨别古董是一样的。不过,我听见妈妈嘴里发出咋咋声,看见妈妈脸上绽开了笑容,就知道酿酒正合适了。
最后一道工序就是煮酒之后的袋酒,我的任务就是看着袋酒。坐在旁边看袋酒无疑是一件美差,听着流进坛子酒的“哗哗”声,恰如山间的百灵鸟儿在唱歌,其歌声婉转动听,时而深沉,时而空远;时而断续,时而急促。有时候酒溢出,流到地上,需再搬一个空坛子接酒。有时需不断地在木箱盖上压石头,直到酒糟榨干为止。有时,禁不住酒香的诱惑,我也会趴着去喝溢出缸外流到地上的酒,那滋味让我又兴奋又难受。
一坛坛美酒,妈妈用上好的袋子装满河沙,再用新鲜的红布包好,压在坛口,封严保藏。如遇年丰较好,妈妈做出了几坛好酒,就叫爸爸按次序埋在院子的老杏树下,十年二十年再掘起,这样的老酒味美甘醇,让人一辈子难忘,即使我现在远走他乡,但这浓郁的酒香味让我感觉好像是过年时才喝过。这样的老酒自家当然不舍得喝,主要用于春节待客,自己平时只喝地瓜酒。
那些年,古镇人平常除丧葬嫁娶以外,一般不喝酒,而过年海喝就是一大习俗。除夕夜,就拉开喝酒的大幕。除夕三件事:烧香、喝酒、接年。“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寒冬虽不能开轩,但话桑麻却是人们的专利。亲人相聚,互诉丰收的喜乐和一年的酸甜苦辣,也是十分惬意的。守岁酒既是开场戏,也是重头戏。除夕喝酒的人员有讲究,俗语:“除夕夜喝酒不见外。”就是说,除夕夜喝酒只有自家人,没有外人。古镇的风俗,没有出五世的都算一家人。喝酒中,为了热闹,时兴划拳。老少爷们在春节喝酒时似乎都人人平等了,不讲究老小,不摆架子,互相划拳,吆五喝六,响彻年夜,有欢乐,有激励,年的味道在酒香、腊肉香与鞭炮的硝烟味中四处弥漫。
正月里是古镇喝酒的旺季。初二,当然是小媳妇回娘家和女婿走老丈人家,初三至初六,是走姥姥姑姨家的时间。一年没见,自然格外亲热,喝酒就是必修课。酒酣耳热之际,谈一谈镇上乡间奇闻妙事,吹一吹外面大大的世界,古镇和外面的世界就永远连在一起了。
春节更是喝喜酒的好时节。那年春节,老队长嫁女,他亲自到我家请我们一家去喝喜酒。爸爸被老队长特地安排在贵宾席。古镇的习俗,主宾席喝酒都用酒碗,那种土瓷碗,米黄色,浅而大,底有高足。啥叫巡酒来一碗,就是从上席以逆时针方向每人喝一碗,倒也公平。起初,喝酒的时候大家都挺斯文,只是嘴在酒碗边碰一下,四五圈下来,一碗酒依然没有多少变化。
爸爸端上酒碗一瞧,“今天我们喝老队长家的喜酒,大家都该热闹热闹呀,你们都不愿意喝吗?”说着一仰脖子,一碗酒就被他来了个底朝天。
“哗——啦——”当时在座就有两位被他“雷倒”在酒桌下。
“好——喝!大家喝个痛快!”老队长再拿了一瓶女儿红跑过来。客人们一下子都来了豪情,酒宴就更加热烈喜庆了。
这件事一时传遍了大佛古镇。乡亲们夸赞说,父亲为咱们增添了多少热闹喜庆的氛围啊。此后,全村人家里过生日、办喜事什么的,都请他来当“酒司令”,替主人家为客人倒酒、劝酒。
当然,我也不会忘记自己第一次喝酒的壮举。
记得有一年正月初四,表哥、表侄来了六七个,坐在八仙桌上,满满当当。酒菜端上,爸爸就号召他们喝起来。我那时十来岁捞不着上桌,妈妈炒菜,我就煮酒。所谓煮酒,就是用两块砖当支架,上面放上壶,把老酒倒进锡壶里,下面用高粱秧子(高粱穗子去了米)点火烧,烧到酒出了白沫,就是烧开了。再把热热的酒送上,供客人们喝。酒过三巡,他们一个个喝得大红脸,猜拳行令好不热闹。
我把煮开的酒送上,有一位比我大十几岁的表哥,红脸像关公,双眼微醺,剑眉倒竖,说:“小孩,你也上来喝一碗?”
这时妈妈面有难色,爸爸却抢着大老爷们的嗓门说,“喝!四川人不会喝酒,就跟四川人不吃辣椒一样,还算四川人吗?”
妈妈剜了爸爸一眼,也没说啥,似乎也默认了。我得到爸爸的壮胆,兴冲冲就上桌了。他们欺负我年小,就说:“小孩,咱巡酒来一碗?”我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道酒的深浅厉害,欣然同意。连巡三碗,倒下了两三个,其余的也告饶不巡了。你想,他们已喝得差不多了,再和我巡酒,我不是占了便宜吗?当然啦,怪也只能怪他们自大,小瞧了我,我倒因此得了个能喝酒的美名。
一席酒下来,直喝得太阳西沉,一个个在古镇的老街、乡间的院落或小路上,蹒蹒跚跚,吆吆喝喝。女眷们则嗔骂着,相跟着,搀扶着,颇有“家家扶得醉人归”的意思。
过年,老少爷们一起喝酒,这是古镇的一道风景,更是游子们喝不够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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