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悬崖上的人
□诺尔乌萨
作者简介
诺尔乌萨,学名罗志忠,彝族。专注散文创作多年,著有散文集《融入山野》《正午的山寨》《遥远的红泥屋》《诺尔乌萨散文选》《诺尔乌萨作品选》等五部,曾获四川省首届少数民族优秀文学作品奖。
那天下午,秋阳高照,我正在人群熙攘的街上闲逛,走着走着,裤包里的手机骤然响起,拿出来一看,是嫂子,侄子木呷惹的母亲。
她的手机是从遥远的山里打来的。“喂,乌萨,我是你嫂子。”我说我知道。她接着说:“木呷惹的老师打电话来,木呷惹逃学十来天了,一直不见踪影,乌萨,我怎么办?他读初中高中也逃过学,不止一次了,现在读大学也这样”,她说,“我被这个儿子折腾够了,已感到失望,脚趴手软,甚至感到万念俱灰。”嫂子还说:“你的兄长,孩子的父亲阿合子达见此情形,置若罔闻,甚至若无其事,只会当甩手父亲。就说今天,别个家家户户都在忙于抢收荞麦,他不知跑去哪里玩,此时,我只身一人在割荞麦,儿子又这样,我已经伤透了心。”她的这番话,隔着山水,让远在拉布俄卓(西昌)的我听得一阵阵心寒。
我在想,怎么会有这种没有责任感、没有担当的男人呢?难道他不是他的儿子?但我只好从手机的这头安慰她,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眼下,正是山里趁梅雨天收割荞麦的好季节。此时此刻,我能想象一位山里女人的形象:西部凉山觉克瓦吾山上山下,那是另一重天,雨雾弥漫,嫂子孤零一人,站在淅淅沥沥的梅雨下,站在湿漉漉的荞麦地,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提着镰刀,冰凉的雨水正从她的帽缘,从她的手上,从镰刀尖上,从她的裙边往下滴落。那雨水啊,同样也一直滴落在我的内心里,而且那么冰凉!
母亲的责任感的确是不可替代。在一个小小的家庭里,较之有些大而化之的父亲,也只有母亲把勤劳、善良、慈祥、细心、体贴、担当和关爱儿女集于一身。
换言之,为人母亲,并非是一件易事。
母亲自从怀上孩子,就意味着开始摊上了有沉重压力的生活。可她为了家庭,为了孩子,不分白天黑夜,不分冷热,在家里进进出出忙家务,在田间地头忙忙碌碌。临近分娩,依然腆着肚子,背水拾柴,下地干活,生火做饭。直到把孩子生下后,给孩子喂奶喂食,接屎接尿,为养育孩子而流汗,付出心血,从不消停。
那么,比起女儿,母亲为什么单就更加担心自己的儿子呢?
儿子天生秉性就好动,调皮捣蛋,从小喜欢弄刀舞棒,翻箱倒柜,翻墙越栏,整天在寨子里疯乐。
还有,彝族历来有说法,父亲铸就了儿子的根骨,他是谁家的,姓啥名啥,看家谱,是第几代传人,人的性格特征怎样,这是父亲给予的。母亲铸就了儿子的血肉。智慧高低,高矮胖瘦,相貌美丑,肤色,这是母亲给予的。
血肉紧紧拥抱着根骨,呵护着根骨,把自己的心紧紧贴在根骨上。怕他着风着凉,风吹雨打日晒,怕他在外、在众人面前出丑和陷入尴尬。反过来,根骨是血肉的依靠和寄托,是血肉的希望所在,是血肉的精神支柱,是血肉的生存动力。
恰恰我们彝族有句话也叫“生子似舅”,也证实了这点。
因此,母亲除了和担心女儿一样,担心儿子穿少穿薄,着风着凉,发烧感冒,忍饥挨饿,摔倒跌倒,担惊受怕,担心受别人的孩子欺负外,还要无时不担心儿子在外面调皮捣蛋,惹事生非,闯出什么祸来。
母亲为儿子付出的心血确实多得多!
远的不说,就拿我们这些山里彝族男孩出生与成长来说吧。母亲在简陋的瓦板房里,没有任何医疗条件下,在粗糙的篾席上,流了无数的鲜血,几乎以付出生命为代价把我们换下。我们从一个混沌的世界里来到明亮的天光下,眼睛尚未睁开,便扳着四肢寻找母亲的乳汁,找到乳头含在嘴里,如痴如醉地吸吮。吸足了,迷迷糊糊地躺在母亲的怀里,或躺在襁褓里。
有时哭了,母亲一边拍打着襁褓,一边嘴里念着“霍,霍,霍,霍(彝语成器的意思)……”地哄诓我们睡觉。一日复一日,一月复一月,一年复一年。
母亲这样一步步把我们拉扯大,含辛茹苦供我们读书。历经小学、初中、高中乃至大学,工作……直到自己已经成家,母亲还常常惦记我们,从遥远的山里托人捎话来问候,捎来吃的穿的,依然还在牵挂自己的儿女。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可母亲得到的回报是什么呢,有多少儿子能把父母的养育之恩时时铭记在心?有多少儿子经常给自己的父母买最好吃的,最好穿的?又有多少儿子常常给自己的父母体贴入微的嘘寒问暖?更多的父母得到的,往往是没完没了的提心吊胆、有失颜面、生气、愤怒、伤心与失望、绝望,甚至是泪水。所以才有了我们这句流传千年的谚语“惹博阿嫫瓦果里(有儿的母亲好比坐在高高的悬崖上)”,真正道出了一个儿子背后作为母亲的责任、担当与牵挂。
回过头来说说侄子木呷惹。整整一学期,他人杳无音信。家里人从附近的县城到远方的城市,从彝区到汉区,凡是有可能去的地方,托人打听,派亲戚朋友去寻找。派去寻找的各路人马精疲力竭,陆续回来后,都只是一句话:“连人影都不见。”有人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已不在人世了?
直到接近期末那天,木呷惹才突然出现在家门口,仿佛是从天而降的外星人,父母感到不可思议,觉得自己看花了眼,这让焦头烂额的父母兄弟姐妹们哭笑不得。
按学校规定,要求办一年的休学手续。他的母亲,我的嫂子,一个从未离开过寨子半步的山里女人,怕儿子中途又闪火,那天,她放下许多正忙着的农活和家务,毅然从家里出发,换乘几辆车,经过两天的翻山越岭,急忙从山里把他带来。我在拉布俄卓一家普通的饭馆里接待母子俩。我们三个人围着一张饭桌而坐。也许是几个月来为自己的儿子操心过度的缘故吧,嫂子比起年前我们相见时已憔悴了许多,神情忧郁,情绪低落。
我给嫂子说,我们边吃边说,可她迟迟不动筷子,还是在说儿子。你为什么三番五次逃学,你是怎么想的,当面好好给你的叔叔说。我掏心窝般给他讲些道理,进行批评和教育,他一直埋头,脸上还表露出觉得自己十分委屈的样子,说了半天,他才意识到自己的一些小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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