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纪录片不是刺探悲痛 而是和他们生活 | 线上实录
原创:凹凸镜DOC
「线上共阅计划第三期」
讨论实录
经过前两周的自由观影时间,凹凸镜DOC线上共阅第三期进入到了最后的导演分享阶段,本期邀请的线上共阅嘉宾是《天坑人家》的导演姚祖彪,2017年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硕士。在一个小时的互动交流中,大家就麻风病的历史,个体命运的悲剧性,以及纪录片拍摄等许多内容与导演进行了探讨交流。
声明:由于讨论是在微信群中进行的,为内容更加顺畅,此推文内容经过顺序调整,在不影响表达实意的部分上有部分删减和挑选。
观众感受
时代的变迁,社会的发展,对年轻一代来说,或许是象征着美好,对老一代人来说,一定是美好吗?——肖丰
是不是可以广而推之,很多在时代浪潮下的个体,没有选择的权利,一生被推着走,糊糊涂涂地过了一生。幸运的 像老人的儿子 赶上了发展的机会。可不幸的人比如老人,一生都在承受着改变带来的切身痛苦,时代是否对每个个体都有保护到呢?这种痛苦是群体性的吗?——wink
老人最后说,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一个人默默沿着小路走的意象,我觉得更多的是一种文化、一种习俗、一种历史的惯性导致下来的,用鲁迅的话说,是“无物之阵”,是“无主命无意识的杀人团”。上升到哲学层面上,我觉得此即是王国维所谓的“悲剧之中的悲剧”。——泉柳权
……
麻风病历史与个体命运
凹凸镜:对于这样一个比较闭塞的地点,是什么契机让你接触到了天坑这个地方,并决定拍摄在此居住的人家?是否前期做过一些调查呢?
姚祖彪:拍摄的契机是因为这是我的研究生毕业作业,所以我得去选择一个题材去拍。我是偶然在网易新闻上看到这样的新闻,一个在天坑的小孩子到外求学,在读到六年级之后又必须从头读,我最开始其实就想拍一个关于歧视问题,但是后来我到了那里之后,我决定寻找一些我自己内心更加想表达的东西,所以我就坚持了一年,然后拍完了这个纪录片。凹凸镜:在我们看来大锅圈麻风村的历史挺吸引人的,在片中却是一个背景,当时您是怎么取舍的?
姚:对于大锅圈的历史来说,我只是涉及了一点点,他曾经是个麻风村,但是更多的我没有放进去,因为那个真的是灾难,大家看起来景色秀丽的地方,其实是一个人间地狱,等那个天坑底下埋了很多很多的麻风病人,就是这样一个特别悲难的地方,我觉得加太沉重的东西的话,我自己都承受不了,我更加倾向于说之后写点文字去记录这个,然后对于把它放到影片的话,我觉得过于沉重了。
嘿呦,天气真好:导演在了解到天坑历史后有没有考虑拍成主采访历史类纪录片?
姚:这个历史类的纪录片,我当时拍了很多的关于这个天坑的事情,就是当时的麻风病人,麻风村历史,对于个人的一些采访,我也有做,包括对于相关的当地人物,政府的人物,但是我没有去整理,然后我现在个人还是愿意倾向于用画面,用行为和动作去拍纪录片,对于这种口述史的纪录片之后可能会去尝试,现在还没有做。泉柳取:之所以是“悲剧之中的悲剧”,无外乎是悲剧之中的人,谁也找不到酿成这个悲剧的人,也就无法找到一个发泄物针对性的报仇雪恨。因而,无法得到情感上的宣泄,使得这样的悲剧不得不像是浓雾一般,长久的笼罩着悲剧之中的每个人。
姚:是的,这个老人她一直是被动的,一生都是被动的,旧时代一直在推着我们往前走,虽然影片最后,是她在逆流而行,就是,它其实代表着他自己的一些个体的坚持。但是因为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体制下面,对于我们的影响来说是比较大的就是这种。被动感,无力感。
泉柳取所说的这个,我也一直在探讨这个东西的,因为就是这个天坑,它是一个圈。它是最开始是一种物理上的禁锢,但是后来我发现更加可怕的事情是由于物理的禁锢所导致的,精神层面的一些枷锁。这也是我《天坑2》想要去探讨的东西,就是这种无形的圈更加的可怕。 人物和故事的延续性
张劳动:和拍摄对象的缘分,能讲一讲吗?
姚:这个与拍摄对象的缘分,我觉得很值得一说,就我和这个老奶奶何平秀的话,现在关系特别好,我刚给她买了一个手机,我们隔一段时间就会打电话会交流最近的一些心得和想法。因为首先是,在她的身上找到了我奶奶的一些影子吧,因为我奶奶也是刚去世了,我对于我自己奶奶的疑问,就可能得从何平秀老人的身上去寻找。
然后这个老奶奶的话从最开始的拍摄就一直是对我们敞开心扉的,因为其村里边天坑里的其他人都对于我们的拍摄有芥蒂,但是,这个老人是因为全村的人都有些排斥她,没有人跟她说话了,没有人愿意去倾听、陪伴她,所以这个时候的摄影机,我和我的摄影师,两个人就成了他的一个倾听对象,一个诉说对象,所以她就跟我们特别熟,她愿意把自己的内心敞开给摄影机,所以这对于我们的拍摄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主角何平秀老人
言微:看影片中导演和老奶奶一家关系挺好的,在拍摄中有遇到过哪些阻力吗?
姚:就阻力来说,我觉得最开始有很多的阻力,就是他们不愿意跟你说真实的想法,因为之前他们接触了很多的记者。这些记者不外乎,就是去探听他们曾经的麻风病这些苦难。所以当地人也不愿意去在镜头面前叙说他们的真实想法了,这就是最大的阻力吧,所以我们其实前期三个月的时间都没有,你拍到什么东西,知道跟他们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真正的打开他们的心扉,这对于我们来说是最大的阻力。
钱多多:想请导演说说您在拍摄此片中记忆深刻的一件事谢谢。
姚:这个之前我也说过一些,我分享一下最近印象深刻的事情吧,最近我又回了一次天坑,和何奶奶聊了一下。因为这次她刚生完重病,突然就敞开心扉地和我说她曾经的一些苦难,从20岁开始得了麻风病之后的一些经历的事情。这些事情对我的震撼特别特别的大。三年自然灾害大饥荒期间,她有一段时间被关着,然后没有食物了,她就和那个,就真的满屋子都是粪便,她就在那粪便上去找食物吃,就这样坚持下来。这就是非常深刻,但我之前在那儿呆了一年,但是这些事儿她都没有说。何平秀老人家
观众:两年过去了,老人现在是否习惯被开发被动安排后的生活?有后续跟进计划吗?
姚:我现在正在拍它的续集。现在的状况是这个老人她生了一场重病,身体状况急剧地下降,然后她的儿子前几天搬进了县城里。其实,天坑的其他居民就特别不满,因为大家本来是同样地拒绝搬迁,但是他的儿子一个人搬进了城里边。
凹凸镜:新的《天坑人家》是否还会尝试呈现其他关系呢?譬如杨秀祥拍到了县城之外,村落与县城的关系?
姚:我会有一些新的想法,这个伯娘她想去寻找自己的女儿,她本来是有十个孩子,但是已经去世了五个,然后还剩下五个。她最大的这个女儿被她的前任丈夫卖到了湖南。她想找她的女儿,这是一条线。还有她的儿子杨秀祥,他搬到了县城里边儿去,他的生活会开始另外一面,因为自己的身份的转变,他也会遇到一些新的事情,这就是我拍摄的一个大致的想法吧。何平秀之子:杨秀祥
纪录片创作
——和他们做朋友
李铁柱:请问导演,影片成片比大概多少?后期剪辑进行了多长时间?
姚:我片比很大,我当时拍的时候就想拍就拍。然后每天都驾着相机在拍,我的摄影师就是每天拿着机器就拍,素材量特别大,我现在硬盘还有特别多,我都不知道到底拍了多少兆硬盘,所以偏比是很惊人的,我后期剪了大概半年的时间。
泉柳取:《二十二》的导演最近被新闻报道,被那些被纪录片记录的老人索要“报酬”,究其心理渊源,不免深思。导演你是否遇到过这种尴尬?
姚:至于《二十二》导演郭柯的境遇的话,我倒没有遇到。我没有挣钱,我没有上院线,我没有挣几千万,几百万。我跟这个天坑里面的人都特别特别的好,我有认识当地县里面的医生,这些村民去就医的话,我都会通过我那朋友,然后给他们一定的帮忙。三排左一为导演
当然就是我们从拍摄的时候我们就注意到这个问题,对于他们来说,我们的拍摄是要有一定的回报的,所以我们就给他们的小孩子上英语课,然后我们在一些特别能够帮助的地方能够给他们一定的帮助。像老奶奶生病了,我会给她寄一些营养品啊,这些。我觉得更多的是人情上面的吧,也不一定要考虑到艺术创作,你就跟他做朋友。
Naomi:请问导演有没有什么关于与被拍摄者之间关系处理的分享?我是纪录片专业学生,在拍摄的时候最经常遇到的困惑/问题就是不够自然的与被拍摄者相处,心里总存有目的性,虽然这没有错但是觉得很是一个真诚拍摄和交流的障碍?
姚:对于这种目的性的话,我觉得它是一种原罪吧,因为你拍纪录片就是去刺探他们过往的一些悲痛,一些苦难,然后我们用这些悲痛、苦难来完成我们的艺术作品,这可能是一个我们永远也没办法摆平的一些事儿。我最近看了一个片子叫《望乡》,它也是这样的一个动机。至于说怎样去和人物相处,那就是跟他们生活啊,就我们这个主角的话,我们会给她去锄地、除草,然后这个老奶奶特别喜欢玩六合彩,我就会给她去买六合彩。幕府末期至昭和初期,日本大批穷苦人家的女孩被贩卖到南洋当妓女,世称“南洋姐”。女性史学家三谷圭子为了调查和解开这段历史,走访了各地,但是采访并不顺利。后来,她偶遇曾当过南洋姐的阿崎婆,经过一段时间的试探和交往,原本紧锁心门的老婆婆终于向圭子敞开了心扉。
wink:问您一个题外话,我现在大三,本科主修经济学,研究生还是学经济相关的,但我之后想有机会拍纪录片,不知道跟那些专业学电影的人有没有很大差距。
凹:导演本科是2014届四川大学生物医学工程专业学士,2017年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硕士,也是跨专业的纪录片从业者。
张劳动:做纪录片的好些都不是纪录片专业的。因为你在别的领域可能会对你的纪录片有所帮助。
姚:我之前也是学医的呀,我之前是四川大学生物医学工程的。没有关系的,对于学了很多很多年的电影工作者来说,可能说有一些有天才的人拍了一个镜头,你都会认为他是一个天才,就是影视行业呢,我觉得不用顾及那么多技术上面的东西。纪录片的话更加考验的是观察力,无论纪录片还是故事片,观察力很重要。这个观察力牵扯到这个导演的所有的过往,可能你的专业对于你之后成为一个电影从业者来说是一种帮助吧。
李铁柱:怎么看待纪录片的工业化?对独立纪录片制作人来说,工业化是好还是坏?
姚:纪录片的工业化就是会更好。你可以用更好的设备,然后用更加好的制作体系去完成纪录片的拍摄,我现在也在拍这种纪录片,用更好的机器去完成一些创作。我觉得都挺好的,区别独立纪录片来说,可能你会有更大的自由度去完成一些纯艺术的一些表达吧。天坑居民
最后特别感谢姚祖彪导演的分享和参与的朋友。导演随机选取五位观众送出福利,《天坑人家》蓝光版,他们分别是:泉柳取、Charles、wink、赵亦槿、李铁柱,请私信小编发送地址。
图片来源:《天坑人家》剧照、花絮
编辑:Su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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