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美学拓荒者皮朝纲 “诗书画乐”叩禅心

华西都市报 2018-11-05 04:02 大字

84岁的皮朝纲教授治学不求热闹，不随波逐流，而是眼光独到，思想敏锐，敢于独辟蹊径。

年轻时的皮朝纲。

“仰山而铸铜，煮海而为盐”，皮朝纲像刘勰说的那样，一步一个脚印从佛教典籍中去发掘。

成都的秋天，从未这般阳光热烈。

四川师范大学狮子山校区，柳荫下的石凳上，84岁的美学教授皮朝纲，面庞清癯，目光清澈，脸上一直挂着善意温和的微笑。

在过去几年，皮朝纲教授连续出了四部关于禅宗书画乐美学的专著。进入耄耋之年，也已退休多年，但他却越来越感到，做学问的时间紧迫，“除了禅宗书画美学、诗乐美学，禅宗诗学、诗话、文艺心理学，都是亟待深入发掘、研究的方向。我现在年至耄耋，很需要这个领域钻研的接班人。”

在茫茫学海，要真正做出创新贡献，依然不是易事。皮朝纲的治学可贵之处，便是不追求热闹，不随波逐流，而是眼光独到，思想敏锐，敢于独辟蹊径，走的是“一条需要花大力气才能取得收获的治学之路”。

壹

打开佛教美学新思路

解构“晚明四大高僧”

2008年，皮朝纲提出建立“中国美学文献学”新学科，并且身体力行，著书立说，在《中国美学文献学研究的历史回顾及其学科建设的初步构想》中，他在详细梳理中国美学文献学研究历史的基础上，对这门学科的性质、研究对象、类型结构等问题，作了系统的论述，打开了中国美学研究的新思路。在回顾清理中国佛教美学研究历史与现状的基础上，皮朝纲特别提出了研究中国禅宗美学的意义，并对其内涵、类型、特质作了论述。比如，皮朝纲对“晚明四大高僧”（云栖袾宏、达观真可、憨山德清、蕅益智旭）的美学思想作了新的发掘。在中国佛教思想史和中国学术史上都占有重要地位的“晚明四大高僧”的美学思想，在皮朝纲的发掘与解读下，显得更为清晰和明朗。

谈到自己美学研究的思路由来，皮朝纲在文章中给予详细解释。他在详细周密地盘点过中国佛教禅宗美学文献的搜集、发掘、整理和研究工作之后，深深感受到，在国内，“佛教禅宗美学的研究虽然已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毕竟起步较晚，因此还有许多问题来不及涉猎，还有一些‘处女地’来不及开垦。比如，至今为止，尚无一种禅宗美学文献资料汇编问世，也无一种涉及禅宗的画学、书学、诗学等等相关的文献资料汇编出版。人们对禅宗美学的研究，较多的是从禅学（哲学）的视角和层面进行发掘和解说，而很少涉及禅门中人对文学艺术的主张和见解。对禅门高僧的文艺见解知之甚少。在中国美学史、中国绘画美学史、中国书法美学史和中国禅宗美学史等等的研究中，都未涉及禅宗绘画美学与书法美学。”

于是，皮朝纲提出自己的疑问：“禅门中的高僧大德，他们有没有文艺主张？其文艺主张有哪些形式载体？其文艺主张和形式载体有何特色？”按照这些问题，皮朝纲像刘勰说的那样，“仰山而铸铜，煮海而为盐”，一步一个脚印地从佛教典籍中去发掘。

贰

“禅宗美学三书”

开辟禅宗美学处女地

怀着一种紧迫感，从2008年开始，皮朝纲从点到面，开始对禅宗画学文献与禅宗书学文献的发掘、整理和研究工作，对佛教美学资源进行系统的梳理和解读。从《大正藏》《嘉兴藏》《大藏经补编》《禅宗全书》《禅门逸书》等所收录的100多种禅宗典籍中，先后进行了禅宗绘画美学文献与禅宗书法美学文献的发掘、整理和研究工作。

2012年5月，皮朝纲《中国古典美学思辨录》在香港新天出版社出版。同年随后，商务印书馆、上海三联书店和四川美术出版社，分别推出了皮朝纲的三部著作，《丹青妙香叩禅心：禅宗画学著述研究》、《墨海禅迹听新声：禅宗书学著述解读》和《中国禅宗书画美学思想史纲》。

这一批书中所辑录的文献资料，均是皮朝纲从《大正新修大藏经》、《禅宗全书》等佛典中发掘、整理、辑录而成。其中有许多并不见于古代文献的书画史、书画论、书画法、书画品、书画评、书画录、书画跋等典籍中，也不见于现当代出版的中国美学文献资料汇编和中国画论或书论文献汇编中。

这三本著作史论结合，为读者全面地展示出了一幅禅宗书画美学思想的风景图。被学术界评价为对禅宗美学史的研究成果“具有开创性”，“填补了研究的空白”，“中国美学研究的拓荒之作”。这三部著作也被学术界称为“禅宗美学三书”，奠定了其作为中国禅宗美学研究开拓者的学术地位。

多年耐心研读各种佛学原典，皮朝纲深深感到，禅门高僧与著名居士的文艺见解，是不可忽视的美学思想资源。

在皮朝纲看来，中国传统美学是一种人生美学，智慧美学，禅宗美学领域对人的存在价值和生命意义的关注，尤为突出。现代人精神压力大，心态浮躁，也是禅宗美学在当下现实社会中，最易发挥作用的优势所在。

对此，皮朝纲说：“现在，很多商人企业家喜欢禅宗思想，其实也是一种追求修心的表现。我觉得，这是好事。其实书斋里的学问，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它的精神血脉，还是会以一种内在的方式，与书斋外的社会人生，遥遥呼应。”

叁

“业余”钻研成果丰厚

痴爱学术显露学者本心

“没有皮教授，就没有川师大文学院文艺理论硕士点今天的发展。”“皮老师治学严谨，感触之深，皮老师为学生改论文，不光修改错别字，连标点符号都修改。”“皮教授实实在在地填补了中国古典美学的空白。”2013年是皮朝纲虚岁80之年，由四川省美学学会主办、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承办，“当代中国美学理论建设暨皮朝纲先生美学研究学术研讨会”在川师大举行。川内外的众多专家学者分别对皮朝纲美学研究成就，严谨的治学态度，高尚的师德，进行了全方位畅谈。

2018年10月26日上午，“中国美学文献学及禅宗美学学术研讨会”在四川师范大学开幕，来自中国人民大学、南京大学和马来西亚南方大学等海内外众多高校的教授和专家齐聚一堂，共同探讨并分享美学研究领域的学术成果。84岁高龄的川师大教授、川大文新学院博导皮朝纲，在研讨会上作了以《从美学文献的新发掘开辟美学新学科的构建之路》为主题的报告。

对于此次研讨会，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美学研究室主任、中华美学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徐碧辉研究员代表中华美学学会特地发来贺信。他表示，皮朝纲教授数十年来，辛勤耕耘，潜心砥砺，在中国美学史、禅宗美学思想、禅宗音乐美学、中国美学史料学等领域做出了开拓性和创新性的贡献，在中外学界产生了积极重要的影响。“称皮先生为中国禅宗美学研究第一人，当非过誉。特别值得我们敬重的是，皮先生数十年如一日，淡泊名利，清静自守，潜心学问，为我辈后人做出了杰出楷模。”

与一般学者的学术道路不同，皮朝纲在1990年专门从事学术研究之前，有30多年时间，是从事行政管理工作。1954年8月，皮朝纲从川师毕业留校，被分配从事行政工作。先后任过中文系政治秘书、党支部书记、党总支副书记、党委办公室主任，1983年10月起任川师副校长。

与此同时，凭着对学术的热爱和超出常人的勤奋和毅力，他坚持在业余时间，见缝插针学习和研究中国古代文艺理论、中国古代美学。早在1989年，他就发表了《慧能、坛经与中国美学》《六祖“革命”与中国美学传统的完形》《中国文化的杰作——禅》《面对佛教史的一段沉思》等多篇佛教禅宗美学方面的文章。

谈到自己与学术研究的渊源，皮朝纲回忆说，1956年他在中文系当政工干部，完成自己工作的同时，特别喜欢听教师们讲中国古代文学理论。皮朝纲专门请老师给他讲解《文心雕龙》。“一篇一篇看，一句一句读，还把《文心雕龙》亲手抄了一遍。”

为了便于业余学习和记忆，皮朝纲把《文心雕龙》里的16个出现频率高的核心概念，做了一个系统的整理和汇编，“比如说‘文’这个词汇或概念，在《文心雕龙》里各个篇章内出现时的不同含义，我都将之抄下来，在此基础上，进行自我的理解和阐述，然后进行剪接、粘贴、汇编。此外，还有道、美、情等核心概念。”说完，皮朝纲转身进入书房，拿出自己当年手写的笔记，厚厚的，有几大册。上面除了一些勾勾划划修改的痕迹，当年他亲手制作的词条，现在还完好地粘贴在泛黄的手稿中。

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渴望学术有传承

1990年，皮朝纲从行政岗位转入专职教师队伍，专门从事美学教学与科研，招收和培养美学硕士研究生，自此走上纯学术研究道路，硕果累累。从行政转到纯学术研究，从众人簇拥的干部管理岗位，到需要甘于寂寞，坐冷板凳的书斋，这种身份、心态的转变，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皮朝纲觉得很自然，很舒服，“坦白说，做管理，当领导，对我来说，主要是一种机缘促成。做学问，让我更能清晰感受到精神不断有收获，灵魂有长进的感觉。”

自去年将关于禅宗音乐美学的书稿，送出版社付印后，皮朝纲一刻没有空闲，向新的研究阵地进发。马上开始编写了《禅宗美学文献集成签注》，目前已完成三百万字著述，已交由出版社。

这些年来，浸润于禅宗典籍中的皮朝纲，深深感到，“禅宗美学著述，不仅内容丰富、形式多样，而且妙语迭出、精彩纷呈，堪称中国美学的宝贵资源，亟待发掘、整理和研究。这也让我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在禅宗美学文献的搜集、发掘、整理和研究方面，还有许多工作可做。”

“但是目前还没有接班人。”皮朝纲温和的语气中，难掩焦虑，“我现在年纪大了，精力实在有限。虽然我的学生中有不少从事学术研究，但由于种种机缘，他们都走上了不同的研究方向。”

皮朝纲也希望通过媒体表达自己的愿望，“期待有志于学术，对禅宗美学感兴趣的年轻人，能愿意跟我一起研究，把禅宗美学这块能继续深入研究下去。拜师不拜师都无所谓，只要对方愿意学，我愿意把自己的心得和经验，倾囊相授。”

封面新闻记者张杰

摄影陈羽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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