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传统：文化自觉，还是将传统媚俗化？
■何桂彦
何桂彦
美术批评家，中央美院博士，四川美院美术学系副教授，四川美院当代艺术研究所所长，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批评家年会学术委员，中国当代艺术院学术助理，中国雕塑学会理事。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当代抽象、中国当代雕塑、中国当代绘画，以及西方现代批评史、西方当代艺术理论等。硕士研究生方向：当代批评与展览策划，中国当代艺术思潮研究。
在中国现代文化的语境中，“传统”始终是相对于“现代性”而存在的。在整个20世纪，中国文化界最为关注的问题之一，就是传统的衍生、嬗变，以及如何在当代转型。如果追溯起来，这个过程从鸦片战争以来就开始了。但是，和文化界、思想界对传统与现代的讨论有所不同，当下的当代艺术界对“传统”与“当代”的关注，深层次的原因还是与过去30年，中国当代艺术所赖以依存的文化环境和创作逻辑的变化有关系。最近几年，传统之所以引起大家格外的关注，主要还是在全球化的语境下，伴随着国家的强大，我国需要重新去审视应具有的文化身份，及其艺术与文化背后的文化主体性问题。这种语境必然会唤起我国当代艺术在文化主体意识上的自觉。
而事实上，新中国成立后的30年里，在美术领域，许多与传统相关的话语、思想其实是被排斥的，尤其是在极左思想与政治运动的浪潮中，传统并没有摆脱被批判的命运。比如说20世纪50年代初由官方主管艺术的机构发起对“新中国画的改造”，这既是一次革命，抑或说也是一次丧失。因为就中国画的继承与发展来说，其后果之一，是必然导致传统文脉的一次断裂。“文革”期间，不管是“破四旧”还是“批林批孔”，更广泛意义的传统无疑成为了罪魁祸首。改革开放后，情况虽有了根本性的改变，但总体来说，人们还是将当时中国社会的落后、思想的愚昧归结于是传统文化的没落、保守、封闭所致。所以，当打开国门，西方现代、当代思想进入我国后，受到这股浪潮的冲击，知识界的一些学者开始掀起了一轮批判传统的文化思潮。这股思潮在“新潮美术”期间也有所反映，并且在大众文化领域也曾产生过很大的影响。可以说，在这段时间里，由于极左思想和各种社会运动的缘故，传统并没有一个良好的赖以传承、生长、传播的社会空间和文化土壤。
毋庸置疑的是，在今天的文化与艺术语境下，重提传统仍然具有重要的价值。无论是从整个20世纪的文化历程，文化现代性的建设，还是从国家在新世纪的文化战略发展诉求等角度考虑，“回归传统”都有历史的必然性。毕竟，伴随着国家的强盛，中国需要重新去审视和建构一个民族国家应具有的民族身份与文化主体性问题。事实上，我国的当代艺术也需要重新去建构自身的文化主体性，在艺术史的书写时更是如此。我们会发现，20世纪80年代以来以西方现代或后现代艺术的形式、语言为先决条件的当代艺术（或者说现代艺术），90年代那种反讽政治，以犬儒主义、媚俗为诉求的当代艺术在今天的文化情景中，已经丧失了自身赖以依存的文化语境和前卫性。因此，当代艺术需要清理自身的文脉，建立新的艺术史书写模式。从这个角度讲，“传统”能为当代艺术提供文化与思想资源。不过，倘若我们今天的当代艺术家如果仅仅靠几个简单的传统图像、符号，模仿宋元以来中国山水画的图式，以及审美趣味，就证明已经向传统回归了，这显然是极其肤浅的。从文化生态学的角度考虑，传统应是“四位一体”的，它体现在物理形态的器物层面，体现在实践与交往的身体层面，体现在伦理与规范的制度层面，体现在审美与气质的精神层面。因此，倘若从当代艺术的发展来看，真正向传统回归，既不可能一蹴而就，也不可能仅仅通过表面的图式和风格就能完成，相反，需要观念上的转变，方法论的革新，以及如何将传统的因素重新融入当代文化的语境。我们同时还要认识到，回归传统也只是当代艺术的一条发展路径，而不是全部，因为，今天当代艺术赖以依存的文化语境是多元而丰富的。所以，能不能脱离“中国符号”或者中国的传统，同样能实现文化主体性的建构，这无疑是一个更大的挑战。
当然，需要指出或警惕的是，“回归传统”完全有可能蜕变为一种新型的艺术策略，抑或说，我们应注意“回归”背后潜藏的危害性：首先是艺术界会涌现出一批“政治正确”的作品。最近几年，一部分艺术家悄然地形成了一种创作默契。虽然他们在手法与路径上各有侧重，有的强调观念，有的强调学院化的传统，但所谓的“回归传统”的作品却是表现得最为突出的。其次是“打文化主义”牌。文化的主义与传统本身就有密切的联系，但是，一旦将“传统”发展成为全球化背景下的一种文化策略，那么这种文化主义先天就无法摆脱自身的狭隘性。第三，是借助于各种传统符号与图式，创作一批迎合当下艺术市场的作品。在我看来，不是艺术家的作品中具有传统国画的图式或符号，或者具有水墨化的趣味和视觉样式，就证明它们立足传统了。相反，我个人认为，这恰恰是一种“伪传统”，一种将传统予以媚俗化的行为。回归传统，从传统中汲取养料，艺术家应该真正去挖掘传统的图式、语言、风格背后积淀的内涵、精神，而不只是停留在视觉层面的对某一个时期、某一个类型的图式和符号进行简单的挪用，或做陌生化的图像处理。实际上，我们今天看到所谓的大部分“回归传统”的作品，其实是唯美而缺乏内在文化深度的。过去，当代艺术中曾出现过文化的媚俗，今天会不会出现传统的媚俗呢？因此，我个人更愿意从文化自觉与当代艺术史演进轨迹的发展角度去看待“回归传统”的问题，惟其如此，我们才能避免将传统简单化、策略化、媚俗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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