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知 作家的饭碗 □李鸣生
《震中在人心》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我很欣慰。因为它让我想起汶川大地震,想起惊天动地、山崩地裂的那一幕,想起躺在废墟下的十万亡灵,特别是其中那两万多个花朵般的孩子和学生!正是他们,召唤着我三次冒险去了灾区;也正是他们,激励着我在4个月拼命写完了这部25万字的书稿。因此这个奖,与其说是富有良知的评委和为本书投票的37821位网友对我的一种肯定,不如说是送给汶川大地震中遇难的十万亡灵的一份安慰。
我个人认为,报告文学是最能体现现实主义精神的一种创作,最能体现作家人格与良知、风骨与气质的一种创作,同时也是备受争议、最具风险的一种创作。在文学这个大家族中,几乎找不到任何一种文体能像报告文学这样最公开、最直接、最尖锐地面对社会的挑战、现实的挑战,同时也是面对作家自身的挑战。它挑战的是社会最敏感的神经、现实最残酷的伤痕、权贵最阴暗的虚假;它挑战的是作家的人格与思想、良知与底线!
2008年的“5·12”汶川大地震,震惊了中国,也震惊了世界。面对如此重大的突发事件,是迎上去,还是回避躲闪,对我是一次极大的挑战!但它挑战的不是我的胆量,也不是我的才华,而是我的良知!我当时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四川是我的家乡,身为一个作家,家乡有难,避而远之,袖手旁观,岂有此理!何况,面对灾难,作家不应缺席;面对死亡,文学不该沉默!于是在良知的驱使下,我随中国作家抗震救灾采访团去了灾区。采访团结束后,我又独自两次闯入灾区。其间,我曾强行冲进北川;我曾遭遇6.4级余震;我曾四次进入成都儿童医院;我曾五次进入成都精神病医院;我曾走遍灾区所有重点倒塌的学校;我曾与近千名家长在废墟上为死去的孩子过儿童节;我曾在雨中跪在数百个孩子的坟前以泪洗面。尤其是我第三次去灾区,住在最偏远的红白镇的帐篷里,中午的高温高达42度,连体温计都能爆炸。晚上倾盆暴雨,帐篷潮湿无比。而且帐篷里苍蝇、蚊子满天飞,我只能左手驱赶蚊虫,右手敲击电脑。由于采访繁重,无法入眠,很快我便病倒在帐篷里,打了一个礼拜的吊针。但最终我还是选择了留下。在三次近两个月的采访中,我行程一万多公里,走访了数百个军人、医生、教师、护士、镇长、灾民,录下250多个小时的录音,记下40多万字笔记,拍下了9000余张照片,经历了十多次山洪爆发和上百次大小余震,还掉了十多斤肉。
然而,一旦真正进入写作,如同面对一份从未见过的国际考卷,对我又是一次极大的挑战--写什么?怎么写?这看似是一个纯粹的写作问题,其实仍是一个良知问题。良知是什么?良知是一个人天生的判断是非善恶的本能。在我看来,这是一个作家的饭碗,一个作家的底线。丢了这个饭碗,写作便失去意义;越过这个底线,就不能叫作家。因此良知告诫我,对汶川大地震的写作,必须是一次纯粹的写作;必须以诚实的态度面对13万平方公里的废墟、500万苦难的苍生、十万个被毁灭的生命;必须揭示灾难的真相和灾民的精神创伤;必须表达灾民的哭声与泪水、诉求与愿望!而不能回避,不能粉饰,更不能把鲜血变成美酒,把悲剧变成喜剧,把灾区变成秀场,把死尸变成活人!这是一个作家起码的良知。否则愧对废墟下的十万亡灵,也愧对全国数十万救援大军!尽管曾经埋葬了十万生灵的汶川大地震,是我们民族巨大的一次伤痛,伤痛之后到底能痛出一批什么样的国民,痛出一个什么样的中国,我并不知道;但我能肯定的是,这场灾难确实给历史、给后人、给文学留下了太多的血淋淋的记忆,需要更多的作家以及政治家、社会学家、历史学家、地震学家去思考,去书写。而我的《震中在人心》,充其量是对现实社会的一次即兴发言而已。
记得刚获诺贝尔文学奖的秘鲁作家巴尔加斯·略萨说过:“文学,首先是对社会的发言。”我对这句话非常赞同。的确,今天我们所处的时代,是一个前所未有的风云震荡、令人心潮澎湃的时代;我们面临的中国,是一个前所未有的令人感动万分而又悬念迭起的中国。那么面对现实的中国和中国的现实,我们到底是先“发言”再“唯美”呢,还是先“唯美”再“发言”呢?
这肯定是一个问题。
当然了,面对这个时代,尤其是面对现实,文学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甚至是无可奈何的。在伟大的历史和残酷的现实面前,任何作家都不过是个小学生,无法转动乾坤。正如奥地利小说家斯蒂芬·茨威格所言:“历史才是真正的诗人和戏剧家,任何一个作家都甭想去超过它。”尤其是在这个流行假话的世界上,真要对社会发点真言,还真不容易。
但有一点,我想我们是可以做到的,那就是:在任何生存环境下,坚守一个作家起码的良知,坚守一个作家写作的底线。因为在我看来,作家来到这个世界,就是来承受苦难经受风雨的,就是来忍受孤独寂寞的,就是来探究真相说出真话的,就是来承担属于知识分子的那份担当的。这是作家的使命,也是作家的宿命。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否则要作家干什么?就像医生,职责就是治病,至于能不能治好病、能治多少病,是另一码事情。但如果你连病人都不闻不问甚至视而不见,还当医生干什么?当年鲁迅发出了“救救孩子”的声音,当今作家的声音呢?好像很稀少,很微弱。
最后我还想说的是,以鲁迅命名的“鲁迅文学奖”,体现的应是鲁迅精神。鲁迅精神是什么?是“横眉冷对”,而不是卑躬屈膝;是“俯首甘为”,而不是俯首帖耳。当今中国,不缺天才,缺的是良知;不缺奴才,缺的是人才;但愿“鲁迅文学奖”能激励更多的作家,像鲁迅那样拿起笔来,挺直脊梁,直面社会,直面人世!
李鸣生 著名作家 以航天题材报告文学和长篇纪实文学《震中在人心》三次摘取鲁迅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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