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 ■小食谭记
·戴蓉
我在闽南吃的都是扁圆的软柿。柿子皮薄如膜，用手掀掉柿蒂，轻轻掰开便可吸食如浆的果肉。后来去日本，见到超市里有方形的柿子卖，觉得十分新奇。方柿清脆甘甜，秋日里去朋友家做客，女主人总会细心地削皮切成块端上一小碟。汪曾祺笔下火炉边带着冰碴的冻柿子我至今也没尝过。
柿子质软无法打落，我原先不知道高处的柿子如何采摘，后来看了日剧《小森林》才明白。原来摘柿子的竹竿上面有个分杈，把树枝夹在缝隙里用手一拧，就可以把柿子连枝折断取下。我对圆得整齐划一、白如扑粉一般的柿饼兴趣不大。不久前从陕西网购来的富平柿饼却颠覆了我从前的印象。小巧的心形柿饼，放在冰箱的冷冻格里糖分还在不断地析出，直至整个柿饼覆上一层美丽的白霜，口感意外地清甜软糯。
初冬到北京出差，在酒店的餐厅吃晚饭，偶然望见院子里的树上挂着几盏小灯笼，定睛细看居然是柿子。万物萧瑟的冬天，橙红的果子让人精神一振。吃早餐时红通通的柿子还在树上，但片刻之后等我取了相机拐进院子，柿子树的枝桠上已变得空空荡荡，真像一场梦。去青岛游玩，在金口路鱼山路一带闲逛，隔墙看见人家院子里的柿子树上挂着几枚红果。这柿子的形状并非憨厚的浑圆，而是多了一道细细的“腰线”，远看像宋画小品。杭州西溪湿地里的柿子也好看，高远的天空下，落叶被风卷着簌簌飞到河面上，坐在竹筏上看两岸的野花和芒草，空旷地里立着一棵高大的柿子树，高枝上零落的柿子艳红如火，盛大的秋意扑面而来。唐代《酉阳杂俎》云：“柿有七绝：一多寿，二多阴，三无鸟巢，四无虫蠹，五霜叶可玩，六佳实可啖，七落叶肥大，可以临书。”这闲情真让人羡慕。
京都岚山有间“落柿舍”，这里曾是俳句诗人向井去来的别墅。“落柿”的由来，据说是某日主人见柿子已熟，邀约友人翌日聚会，一起采摘柿子品尝果实，谁知一夜风雨后柿子全被摇落。向井去来是松尾芭蕉的弟子。1691年，芭蕉曾应邀在落柿舍住过一段日子。他在《嵯峨日记》中写道：“京都有向井去来别墅，位于下嵯峨竹树丛中。近邻岚山之麓，大堰川之流。此地乃闲寂之境，令人身心怡悦，乐而忘忧。去来性疏懒，窗前荒草离离，不加芟除。数株柿树，枝叶纷披，遮蔽房檐。5月，雨水渗漏，铺席、隔扇霉气充盈，几无寝处。户外，树影森森，殊觉可喜。此一地清阴，乃去来送吾之最佳礼物也。”落柿舍的几间草舍果然简陋，却如俳句般清简有味。舒国治在《门外汉的京都》里写到京都的小桥流水：“立桥北望，深秋时，一株虬曲柿子斜斜挂在水上，叶子落尽，仅留着一颗颗红澄澄柿子，即在水清如镜的川面上亦见倒影，水畔人家共拥此景，是何等样的生活！家中子弟出门在外，久久通一信，问起的或许还是这棵柿子树吧。”日本著名的系列电影《寅次郎的故事》里，柿子树屡屡在镜头里出现。枯淡萧瑟的秋日，荒山上、老宅里、溪流边寂寥的柿子树，和黄昏时乌鸦的鸣叫、寺院里的钟声一样，让漂泊在外的人心生怅惘。寅次郎在家书中写道：“最近在旅途总感觉寂寞，可能近秋天了，我躺在河边的墓地上，看着红蜻蜓从蓝天飞过，我在想，这次我回到故乡柴又，要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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