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秀骨清像”转向“丰腴肥厚”大唐审美 女性“逆袭”(下)
从“秀骨清像”转向“丰腴肥厚” 彩 绘釉陶戴笠帽骑马女俑。
□祝勇 文/图
在陕西历史博物馆,我曾见过一组唐代彩绘仕女打马球俑。这些古物,让我想起李白在长安奉诏为唐玄宗所作的《宫中行乐词》中的最后一首:
水绿南薰殿,花红北阙楼。莺歌闻太液,凤吹绕瀛洲。
素女鸣珠佩,天人弄彩球。今朝风日好,宜入未央游。
壹
强调法度 从规矩的牢笼中向自由狂奔
男女位置的翻转,从唐代陶器、绘画中都可以见到。我前面提到的《虢国夫人游春图》,马背上的骑手,已经不是卫青、霍去病这样的男性英雄,而是虢国夫人这样的柔媚女子。唐朝初建时,就有官员骑马而行,有人对此发出责难,认为官兵都可以骑马,不能像车乘那样区分品级,没想到这一责难,非但没有阻止官员骑马的风尚,连女人都开始流行骑马。
唐代是一个强调法度的朝代,那法度,被颜真卿、欧阳询一丝不苟地落实在横平竖直的唐楷里,但另一方面,似乎所有的规矩都可以冲破,所有的实验都会受到怂恿,张旭、怀素的狂草,就是在法度之上长啸而起,从规矩的牢笼中向自由狂奔。唐代的文化,就这样在来自两个方向的冲突中,阴阳互补。唐朝的女人就这样,盛装骑在马上(而不是坐在马车里),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那副傲然,在其他朝代是绝难看到的。
这些马上女子,经常戴一顶带着下垂网的帽子,叫“帷帽”,以挡住自己的脸。这种“帷帽”,是从为了防止风沙遮脸的“幂篱”演变来的。《旧唐书》说:
武德、贞观之时,宫人骑马者,依齐、隋旧制,多着幂篱。王公之家,亦同此制。永徽之后,皆用帷帽,拖裙到颈,渐为浅露。……中宗即位,宫禁宽弛,公私妇人,无复幂篱之制。
开元初,从驾宫人骑马者,皆着胡帽,靓妆露面,无复障蔽……俄又露髻驰骋,或有着丈夫衣服靴衫。
可见,幂篱遮脸遮得比较严实,帽檐边的垂网,一直盖到脖子,后面演变成帷帽,四周的垂网就越改越短,女人们慢慢可以“露脸”,虽然只是脸的一部分。这样的装束,略近于现代闽南的惠安女头上的笠帽。这样的装扮,从唐代彩绘帷帽仕女骑马木俑、彩绘釉陶戴笠帽骑马女俑上都清晰可见,只是后者帽檐下的垂纱,已经去向不明。
武则天和唐高宗李治生的儿子李显当皇帝(唐中宗)以后,女子们再也不用戴幂篱了;到了开元初年,虽然还戴着帷帽,但帽子上那层薄纱被风吹起,她们就会露出真颜,无遮无碍。《虢国夫人游春图》中,脸上就不见任何遮挡。讲坛社《中国的历史》把这样的风尚称作“当时的女性们自强自立的成果”,认为“这些都并非中国的固有传统,而是来自外部世界的影响。在这里我们看到,决心改变自己命运和地位的女性们又遇上了外来的文化,二者交相辉映。通过这一现象我们在看到唐代的开放性的同时,还了解到了超越时代的不变的女性生态”。
贰
纵马飞驰 贵族女子着男装打马球
除了骑马游春,唐朝的贵族女子还酷爱一项马上运动,就是马球。这些女球员,打马球时一律着男装。这样的酷爱,被刻录在许多的古物上,比如,在故宫博物院,就藏有一面唐代打马球镜。
我们不妨想象,在大唐的光景里,一群男装美女在球场上纵马飞驰,只有她们的声声娇喘夹杂激烈的叫喊声,掩饰不住女性的娇媚。
不打马球时,唐朝女子也爱男装,似乎英武的男装,标志着她们对女性地位的超越。《虢国夫人游春图》里,究竟哪位是虢国夫人,一直众说不一。有学者认为,最前面着男装者就是虢国夫人,因为她骑的“三花马”级别最高。尽管这一说法不占主流,但唐代女性的男装风尚却是毋庸置疑的。西安博物院里藏有一件男装仕女俑,印证着唐代女性的男装癖好。一直到清代小说《红楼梦》里,宝玉与芳官、葵官两个戏班女孩玩“变装游戏”,为她们改扮男装,还为她们各取了一个阳刚的名字:“耶律雄奴”、“韦大英”,连史湘云都“束銮带,穿折袖”,把自己打扮成胡人武将,少女们超越性别樊篱的冲动,仍隐隐可见。只不过在那唐代男装仕女俑里,女子的面庞圆润、身形丰硕,虽穿着男装,但轻轻扭动的身体,还是藏不住女人天性里的活泼与婀娜。
叁
帝国瓦解 女性“黄金时代”走到尽头
武则天的女权主义也有它的极限——她的寿限,就是它的极限。也就是说,她无论获得了多少权力,在她死的那一天,她都得如数交回去。她可以把自己的大周王朝交给女儿太平公主,但太平公主姓李(唐高宗李治与武则天的小女儿),不姓武;当然她可以把天下交给她娘家人,比如她的侄子武承嗣或者武三思,天下虽然可以姓武,但仍然是男人的天下,那样,最多只算是武家的胜利,不是女性的胜利。
那个时候,武则天站在自己的宫殿里,听风声横行,心里一定感到彻骨的冰凉。
终于,所有的梦里徘徊,所有的焦灼不定,都被狄仁杰的一句话化解了。狄仁杰说:“姑侄之与母子,哪个比较亲近呢?”又说:“陛下立儿子,那么千秋万岁后,您会在太庙中作为祖先祭拜;假如立侄子呢,侄子当了天子,可没听说把姑姑供在太庙里的。”
狄仁杰的话,让痛苦纠结的武则天彻底醒悟:这天底下,还是儿子亲。于是她立即召李显回洛阳,决定把李家的天下,重新交到他的手上。
武则天是无奈的,她缔造了大周,却不能国祚万年,当人死灯灭,她的王朝也将被归零。狄仁杰早就看破了这一点,所以,当徐敬业起兵、骆宾王奋笔疾书《为徐敬业讨武曌檄》,大骂武则天“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时,他不动声色,不怕被骂,一心辅佐武则天,让天下繁荣,百姓安稳,兵略妥善,文化复兴,也为她的孙子唐玄宗的开元之治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等火候到了,他只动了动嘴皮,就不费吹灰之力,瓦解了这武周的天下。
终于,神龙元年(705年)的一场兵变,彻底废了武则天的王朝,大唐王朝卷土重来,帝国的旗帜、服色、文字等都回到了从前。就在这一年,武则天在上阳宫咽下最后一口气。那一年,她已经八十二岁,遗诏省去帝号,称“则天大圣皇后”。
随着杨玉环、武则天的死,女性的黄金时代也渐渐走到了尽头,用来约束女人行为的条例,诸如唐太宗时期的《女则》、安史之乱后编写的《女孝经》等,开始受到推崇。则天则天,模范遵守“妇德”“妇容”“妇言”“妇工”这“四德”,成为女人之“则”,而男人才是女人之“天”。凝聚在唐三彩上的妖娆与奔放,变成晚唐时代《挥扇仕女图》的哀怨与寂寥。
一千多年以后,李汝珍坐在清嘉庆年的时光里,用小说《镜花缘》,完成他对武则天时代的想象。这部书原本是从“四德”写起的,但写着写着,却写出了女性世界的富丽与精彩。对女儿国天花乱坠的想象里面,却容纳了汹涌澎湃、无穷无尽的繁华。那份精彩是掩不住的,就像大唐艺术品上的女性姿影,过多少年,依然娇声喧哗、姹紫嫣红。
(作者系故宫文化传播研究所所长)
本版文图来源:《故宫的古物之美》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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