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着华山听老腔
□朱相如势飞白云外，影倒黄河里。
以花岗岩山体著称的西岳华山，峥嵘于陕西省华阴县南。其地质过程中板块的上升和花岗岩垂直节理的发育，成就了它壁立如削、耸峙险峻的威猛之躯。儿时从智取华山电影中认识的那座奇削秀拔的华山，经过荏苒时光地发酵，终于酿就了这次圆梦华山的旅程。
由北峰云台、东峰朝阳、南峰落雁、西峰莲花、中峰玉女构成的华山，有北峰和西峰两条进山路，因了年岁的关系，我们选择了更省力些的西峰的索道。这条蜿蜒于群峰腰间的“亚洲第一索”，落差大，坡度高，坐在里面就像坐着过山车穿越重峦叠嶂，心是悬在半空的，中间那段直下近百米的跌宕，最是让人胆颤心惊。缆车跌落的时候，我见朋友放在腿上的手都在瑟瑟发抖，便笑道：“至于吗？山东大汉！”听到这话他的脸涮的一下便涨红了起来：“真没想到索道也会有这样的凶险呃。”
浑然天成的西峰是华山兄弟里最为秀气的一位，刀削斧截的绝壁，平添了一身阳刚英气，就连山顶那块拦腰截断的巨石承载的劈山救母故事，也都充斥着一股男子汉的硬劲。上山的路上，见一位长须飘飘的老者在路边劈柴，我们好奇地上前打问：“老先生，诺大年纪了还劈柴呀！”，他转过头来笑笑：“我在给我爷爷劈柴哩！”“啊？”看到我们惊诧，他指了指崖上的小屋，原来那屋前还有位鹤发童颜的老爷爷在忙着什么，我们赶忙攀上石崖去问候老人家，没想到忙于俯身翻晒药材的老人十分热情健谈，他对这大山里外的物事了如指掌，而讲起老子以及玄宗胞妹求仙学道的那些事来，更是滔滔不绝。在问到那条“华山自古的一条路”时，他呵呵一笑，诙谐地答道：“自从打通了苍龙岭隧道，架起了索道，那条真正的智取华山路便从山上摘下来，挂到历史书里面去啦。”
东边不太远的南峰，是“举头红日近，俯首白云低”的华山之巅，巍峨挺拔的躯体披着一身浓荫匝地的松柏。山顶的白帝祠及金庸题字的“华山论剑”石碑下，散落着老子峰、炼丹炉、八卦池等一众景点似乎都与老子有关，不知是老子的高古提升了这仙境的内涵，还是仙境的幽深烘托了老子的高古。只知我们在经过了极度紧张、疲乏、兴奋的攀爬之后，收获的那种登顶的轻松、宁静与安详里，确实还萦绕着一股超凡脱俗、飘飘欲仙的感觉。在这儿立起身来放眼四顾，不仅会有置身于一幅千峰匍匐、星辰可摘的九天高画中的浩渺高远在；那种黄河渭河如丝如缕，关中平原如帛如绵的隐约朦胧，又会把人化进飘飘欲仙的水墨丹青里去……
就在梭巡南峰绝顶，品读华山的高俊雄伟中，一阵在华山客栈听到的华阴老腔，涛奔浪走般地在心中汹涌了起来。“女娲娘娘补了天，剩块石头成华山；鸟儿背着太阳飞，东边飞到西那边；天黑了又亮了，人醒了又睡了；太上老君犁了地，豁出条犁沟成黄河……”
扶着巍巍华山听这古老而年轻的华阴老腔，在“苍凉雄浑、刚烈豪放的荡气回肠”和“声音沙哑、群情激昂的音域峰峦”中，感觉到那也是一座从华山脚下升腾起来的峰峦。
2000年前，华阴的黄、渭、洛三河交汇处的水陆码头南岸，坐落着一片供应京师的粮库，在仓粮发往长安的艰苦行程中，漕运船工们创造了一种“一人领喊，众人相随，和用木块打击船板以节奏旋律的劳动号子”来聚力攻坚，这便是华阴老腔的最初版本。这种根植华山，浸透着黄土高原和黄、渭、洛三河风格的唱腔，经过唐宋市民文化的完善以后，形成了以皮影戏为载体，在乡间民舍芦席戏台中演出的独立剧种。
缘于种种原因，这种地方戏，始终局限在很小的活动范围内，历经兴衰。将皮影戏的唱段提出来，推举成在舞台上直面观众演唱的艺术，还得感谢文化干部党安华先生。新世纪初叶，他就组建了以华阴老腔传承人王振中等艺人为主的老腔演出班社。在排练培训中鼓励他们：“当你们想发泄的时候，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动作，只要是发自内心的，都是最美的，你们只要能敞开心怀，把北方人的那种豪放豁达体现出来，就是成功的”。随后，又把他们送上了演出的舞台，弹奏着自制的六角月琴和钟铃，吼着黄河文明的原生态，新生的老腔以自然流畅、灵活多变的说唱风格让人震惊了，党先生的大胆革新挽救了衰落的老腔艺术。2006年，华阴老腔被国务院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西边的晚霞红了，红了天红了地，红了山上红了山下。
走在下山路的那一级级在华山身上雕出来的石阶上，让我由华阴老腔这种扎根民间的艺术的新生和崛起，想到了华山脚下的胜景仙峪。因为华山本身就是一块巨大的花岗巨石，冒出地面的面积便有150多平方公里，埋在底下的便更不知有多大了。高也华山石深也华山石。像扎实的根基扛起了华山的高险一样，那深厚悠久的民间基础，不也是扛起华阴老腔之高的一块华山巨石吗？
这一想法一下子让我的心洞大开，我顿时明白了，为什么老腔名作《关中古歌》，在那年文化部的春节晚会上刚一登场，便赢得了满堂喝彩；乍一开口，便把观众听得如痴如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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