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原谅我!
三姐去世了,享世62岁。五年前,她因肝硬化腹水住院而告病危,但最终还是抗了过来。临出院时大夫为她开了一大堆药,按大夫的要求吃药,药都吃饱了!可她还是高兴的,因为能活着。这次出院,大夫又给她开了一大堆的药,其中还有吊瓶。我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因为吃激素吃的腿软,不能站立了。尽管嘴里说着“这次恐怕好不了了”,但当说起上次为她治好腹水的大夫,她还是记得的,在一大堆的病历中找到了那份病历,让我去问问那位大夫,看有没有办法了?真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她求生的欲望如此强烈更让我心情复杂。三姐生下来的时候,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没能吃饱几顿饭,或者说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等她长大了,又没有一丝好心情。那个时候最幸福的“招工考学”她一件没有如愿。结婚了,生个男孩总不算奢望吧?结果也没有!四十岁守寡,守着两个姑娘,一直等着把两个外孙子养的能跑了,她才走了!我还知道,三姐的婚姻也是不幸福的。当年村里一个小伙看上了她,她也喜欢那个小伙,但她性强,不愿意在邻近的地方找,她想摆脱父亲对她的影响,忘掉那个“环境”。现在有人还在怀念“文革”,我想三姐虽然不关心这些,但如果问她,她一定不能同意!那是一种让人灵魂死掉的年代——多少黑五类的家庭暗无天日啊!
我常想,像三姐那样的人,要是心坏一点,自私一点,吝啬一点,总之,社会对不起她,她也就变的冷漠,或许对她能好一些。然而她不是这样。她不仅是一个心好的人,还是一个心细的人。她的家原来住长安县,有大米,她就让三姐夫用自行车给亲戚们送——那几年西安市缺大米。我们现在到南山休闲,开车走高速,性急点儿的人还嫌慢,而三姐夫是骑自行车啊!逢年过节通常也如此,三姐家有好的东西,西安的
亲戚一样都不少。我记得每年的端午节,都能吃到三姐送的粽子。三姐像了母亲的茶饭,做什么都做得精致可口。那粽子米香枣甜,颜色也好看,是三姐晚上包好,临天亮煮熟,然后让三姐夫一家一家送到。
三姐不仅对我们西安的亲戚好,对陕北的母亲更好。她虽然体弱多病,但在兄妹们伺候母亲的义务上,却一点也没有少过。母亲老了,三姐每年都回去照顾。她还是马家的性格,做事细心爱好,从饮食到衣着,无不认真周到。三姐其实对母亲是有宿怨的,认为母亲在她小时候没有给她吃进去东西,所以她的身体一直不好。但她抱怨是抱怨,在照料母亲时却一点不马虎。有一段时间母亲来西安,吃住都不习惯,身体因之变弱,我很着急。三姐就说把母亲送到她家住上一段时间,她一定会让母亲的脸色好起来。果然没过半月,母亲便红光满面。
三姐的苦命,不仅表现在人生理想的逐个破灭,而且一生的经济也不宽裕。她的身体的不好,除了先天不足外,后天的劳累也对她造成了伤害。她结婚后住长安县农村,三姐夫在城里当建筑工人,因做混凝土楼板需要养护,就给三姐揽回了一些活计——用稻草编织帘子。三姐是个急性子,她想在短时间内改变一下生活,于是不分白天晚上地编织。钱是赚了点,但终因积劳成疾而坏了身子。三姐夫去世后,她住进了城市,单位给了她一套房,姑娘接了父亲的班,也分了一套房。而这两套房的房费,都是她从农村带过来的织草帘子的
钱。虽然是区区几万块,可那时候的几万块对一个半公半农的家庭来说,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三姐的攒钱,除了勤劳外,就是节省,从口里和衣服上省。三姐从小没好吃喝,从口中省钱尚能理解,但三姐是一个爱好的人,她从衣服上省钱却是不容易的事!她去世,我们没有告诉母亲,但母亲在糊涂的时候,总说三姐死了。我们告诉她没死,母亲便说我们哄她。看来母亲也是知道她小时候没给三姐把饭吃饱。母亲心偏,仅有的饭只让男孩吃,只让种地的大人吃,因此三姐便受了可怜!
细想起来,对三姐好的还是她的那些同学。三姐从小就性强,爱学习,事事不愿落人后,和同学们相处比家人还好。家人可以对她忽视,但同学们却都记住了她。她去年回陕北伺候母亲,同学们知道她过得不好,就主动为她凑了两千元。当今社会,这个数目不算大,但那是面子上的事情。母亲几次当着她的面对我说这件事,她都没制止,可见她是在乎这件事的,觉得自己在同学中间还蛮有人缘。我对母亲常常不解,弟弟也过得不好,但母亲总挂在嘴边,而对三姐母亲却一句关照的话也不说。难道真的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们姐妹兄弟共七人,四个男孩三个女孩。去年三姐在陕北招呼母亲,大姐二姐也一起去了,算是陪母亲,也算是姊妹几个团圆了一下。她去世,大姐不愿与遗体告别,二姐哭得死去活来。三姐的去世,意味着我们兄妹七人掰开了豁口,从此将不再齐全。这些年,我为朋友写了许多祭文,每写一次总觉得心被撕裂一次。三姐的死,我是不想为她写文章了,准
备通过拖而忘却——她是凡人,能有打动读者的地方吗?但写作是一种记忆,是一种心灵的需要,不是通过“拖”便可以拖掉的。今天下午,我突然觉得中心摇动、撕心裂肝。人家评颜真卿写《祭侄稿》时,是心沉意勃,因此字里透出一种郁勃之气。我当时不能理解。三姐的离去,让我体会了这个词的含义。民革陕西省主委高凌云的老伴去世,我曾拟一副挽联,然因为没有切肤之痛,没拟好。高凌云不得已只好自拟,其中有“我痛难宣”之语。是啊!我痛难宣!不是说所有的事情都能很快的过去,如鲁迅悼柔石的诗。一个“怒”一个“觅”,便让人感到无限的冷戚。“我知道这失明的母亲的眷眷的心,柔石的拳拳的心。”
写三姐其实也是我自己“拳拳的心”。生活并不是一个人的生活,它是由群体组成。三姐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三姐。今天的社会,三姐几乎成了一个符号。我的侄子马见非在省社会科学院工作,他把三姐叫姑。他一直把三姐的骨灰送到了三姐原来的居住地——长安县徐家巷三姐夫的身边。他回来在空间里写道:“应该给三姑写点东西。因为在眼下的中国社会,三姑具有很大的代表性,如同蝼蚁一般辛劳而卑微的活着,来去匆匆而空空,微茫的光亮活着时没有引起几个人的注意,死后也迅速湮灭,甚至连她带大的外孙子可能都会很快忘记她。徐家巷的水洼地里的那处坟头,矮矮小小,也许很快就会被夷平了。”
是啊!这些年城市的边缘已经蔓延到了农村。三姐原来我们认为居住的很远的家,现在也成
了城市的一部分。那里也不允许土葬了。人活着不易,看来死也不易。苏格拉底说,死是灵魂的转移。但有多少人能对自己的死亡有这样洒脱的态度呢!比如我三姐,或者比如我自己。我对于三姐的死,是心里难过的要命,却哭不出来。我对友情和亲情,常喜欢用物质来表达。但对于三姐,这一招就不管用了。有时我想给她点钱,却三番五次给不到手。那年她住院,医院说治不好了,下了病危通知,我就给她拿了3000元,她病好后又给我退了回来。她进城快二十年了,却从来没有麻烦过我。她的女婿想提拔一下,我本来是能帮助的,但我太书生气。我的同学其时正在市委重要部门,我要去开个口他是没法拒绝的。然我碍于面子没有开口。这些年,我给亲戚朋友办事少,唯一的理由就是“怀大爱不计小爱”。但三姐这一次的离去,让我的信念彻底粉碎了——欠下人的总是要还的。
人常说,孝敬不能拖。比起三姐对母亲和我们兄妹的好来,我觉得自己对三姐做的实在是太差了。三姐住纺织城,离市区远了一点,我们兄妹平时聚会,她总是说自己身体不好,跑不动,就不参加了。可我为什么就不会去多看她几次呢?纺织城离市区是远了一点,但比起长安县她给我们送粽子还是要近得多啊!单位用车是紧张了一点,可我为什么就不能坐公共车去呢?路远挡不住想去的人,看来对三姐,不仅上帝偏心、母亲偏心,连我也是偏心的!
我欠三姐的太多了。社会不公平,兄妹之间也不公平。我完全可以通过我的更多的关爱使她的生活好一点,然我没做好!尽管这一切都永远无法弥补了,尽管“徐家巷的那处坟头很快就会被夷平了”,但我心头却留下了痛!
安息吧,三姐,愿你灵魂有知原谅我!
●马治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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