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螺村记 吴晓来
秦岭山中有许多村庄,虽然苦寒,却起着极其美丽的名字,比如杨地镇的海螺村。从山阳城向西南行去,就进入了千山万壑的世界,山重水复,绵延不绝。公路就像细绳般撒在山水间,汽车时而钻进深涧,时而挂在峭壁,时而爬上半山。人坐在车上,把前途命运都交给了司机,由着他把方向盘搬来搬去,却去看车窗外面那山。
那山却怪,爱走极端。要么秀美如一簇少女,让人浮想联翩。再要么猛恶如一群怪兽,又让人胆战心惊。到了这等世界,就惊叹水的厉害,你看那水,千回百转,却从不迷失方向,更没有走途无路的困窘。车路不管如何曲折迂回,总是暗循着水路的轨迹。
我是第二次来这里,一路观察辨认,仍然有点找不到北的感觉。最后的几公里山路就是海螺村的通村路,那是一段不折不扣的挂壁公路,云中之路,只是这次已经变成水泥路了。但坡度大,弯道多,中巴车转弯的时候,要拧巴进退好几次才能继续前行,一车记者同行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幸亏驾车的师傅手艺极高,在有惊无险中,安全抵达了目的地。下车时,个个惊魂未定,一看时间,已经走了三个多小时。
山里的村庄大都依山傍水,海螺村却特立独行,雄踞在高山之巅。这次再来,终于明白托举着海螺村的其实是一片高高耸起的山地,尽管那只是秦岭余脉郧岭极小的一部分,走近了去看,却极其阔大。我们来时的道路,有一大半都是在山下盘绕,折来折去,逆水而行数十公里后,才渐渐接近这个神秘村寨。
如此艰险之地,山民们的先辈如何就找到这里来安家,又以海螺来命名自己的家园呢?传说是先辈曾于山洞中得一物,乃海螺也,以为神,于是建大殿祀之,名曰海螺殿。后来海螺被盗,殿也毁弃不存,但村名也就这样叫开了。一片内陆山地中真的会发现海螺吗?想来是会的,沧海桑田的巨变,尽管久远,恐怕也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但海螺村的神奇是实实在在的。危乎高哉,傲视群峰,已是卓尔不群。而更奇的是山上生山,数百平方公里的山巅平缓起伏,上面却又生着一大片鼓鼓圆圆的山丘,像一笼刚蒸熟的馒头,又像佛头上的螺髻,还像神仙对弈的一盘棋子。晨昏之际,云蒸霞蔚,青黛氤氲,神秘莫测。
数个山丘围拢一个小盆地,上百个山丘就围出了数十个小盘地,中央皆有水凼,小者如车轮,大者如磨盘,明澈如镜,村人谓之天坑,或曰天井。四周遍布奇石,千姿百态,黝黑如铁,其间百草杂生,雉飞兔走。村民们就散居在这般地面,在石缝里耕种,过着原始纯粹的农耕生活,不是隐者,胜似隐者,有人几十年连县城都没去过。
虽然如此,村里人还是骄傲于他们的家园,逢人总要说起海螺的古经,并用最吉祥也最神秘的数字,将家园描述为“九十九个凸九十九个凹”,传说着外来人如何如何在此迷路走不出去的故事。
但海螺村还是不为外人所知,直到从西安城里来了一位地质学家到这里考察后,被媒体报道出去,海螺村才出了名。人们这才知道,原来这是一片神奇的卡斯特地貌,是历经亿万年才形成的地质奇观,那九十九个凸九十九个凹,还有那些天坑,都与此有关,甚至说地下都是大大小小相互勾连的溶洞,整个村寨就是一片空中楼阁呢。
于是乎,要在这里建设地质公园开发旅游的说辞就流传开了,也勾起了村里人无限的遐想。消息灵通的驴友们,三五成群一拨一拨就摸来了,探险猎奇之际,不管走进谁家,主人都会捧出一堆核桃板栗松子,热一铜壶自酿的柿子酒或苞谷酒,让吃让喝,又不收钱,让人感叹久违的淳朴厚道,奇怪怎么越穷的地方那人越是大方呢!
因为偏远和穷困,海螺村被县上视为脱贫攻坚最难啃的一块硬骨头。一般单位啃起来着实费劲儿,县里就让国土资源局牵头来啃。国土局一把手黄局长久在乡镇历练,接到任务后明知是个萝卜,也硬着头皮给领导拍了胸膛。
撸起袖子加油干!此番他真是拼了,上蹿下跳,内引外联,从单位抽调一班干将,拿出浑身解数,很快就筹集近千万资金投在海螺村,铺路引水,改电装灯,修葺民居,招商引资,兴办产业,短短半年,海螺村就面貌一新。不说别的,单是那几十公里的云中水泥路,就足以让村人欢欣鼓舞,让前去采访的各路记者惊为神功。
不知海螺村何时开始有人居住,但这一代海螺村人,无疑是赶上了一个好的时代,终于可以借着“***”的东风,摆脱苦寒和贫困,过上好日子了。
海螺村曾名海螺殿,曾误作海螺店,如今又改作海螺宫。或许将来这里真的会被开发,成为一个让人领略自然伟力的地质公园,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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