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小心长大了 长大了就嫁人了
□ 鲁北(山东)
女孩子长到一定的年龄,是要嫁人的。
我的大姑18岁嫁到了十里外的前沟村,我的二姑22岁嫁到百里外的冯家村。我的三姑25岁嫁到了前沟村,是大姑介绍的。多年之后,我的大妹妹也嫁到了前沟村,是我的三姑介绍的。
前几天,我的三奶奶去世了,93岁,五世同堂。80多年前,我三奶奶的父母带着她和一个哥哥、一个妹妹,从鲁西南逃荒要饭流落到黄河下游的我们村,我老奶奶心怀慈悲,收留了他们,帮着他们在附近盖了地屋子遮风避雨。我们的小村坐落在黄河冲积平原上,土地肥沃、野草葳蕤、野菜遍地,饿不死人。很多逃荒者聚集在这里,为了有一个活路。我的三奶奶14岁嫁给了我三爷爷。几年以后,她的妹妹也嫁了人。再后来,她父亲暴病而死。又待了几年,她哥哥背着她父亲的尸骨,和她母亲回了鲁西南。之后,再无联系。问起三奶奶的老家是哪个县哪个公社哪个村,她摇摇头,一概不知。她一辈子没有回过一次娘家。三奶奶连自己的生日是哪天也不知道,编造了一个日子当自己的生日。
三奶奶是我爷爷那辈里最后一个老人。家族中,她的4个侄子、1个侄媳妇、1个侄女、1个孙子,已经先她去了另一个世界,在那里等着她。她一生养育了10个子女,一直与命运抗争了近百年,终也经不住岁月的摧残、蹂躏,驾鹤西去了。
我回到家的时候,我的大姑已经在我父亲家里。大姑是一进村庄就哭,一直哭到三奶奶的灵堂,在别人的劝说下,才停止哭泣的。大姑86岁了,身体还硬朗。我的二姑没有赶回来。她身体不好多年,已经没有气力回家了,只能在百里之外用泪水送别她的三婶子。我的三姑也没有回来。她回不来了,已经于五年前去世了。
二姑的身体一直不好,慢性肝炎、胆囊炎。我奶奶在世的时候就担心我二姑的身体,怕她活不过40岁,到时候连娘也哭不上。俗语说,破罐子熬过柏木筲,这句话形象地比喻在日常生活中那些经常看病吃药、看似病病殃殃的人,却有很多人比那些平素身体健康的人活得更长寿的一种现象。我二姑就是一个例证。她知道自己肝不好,每年春上都会去坡里挖一些茵陈,趁着鲜,蒸着吃,晾干了,煮水喝,一年四季不离。平时注意饮食,低盐少油,直到现在70多岁了,依然健在。这是我奶奶万万想不到的。
我三姑向来身体很棒,家里的活、坡里的营生,样样拿得起放得下,还经营着一家磨坊,忙忙碌碌大半生。但不到70岁那年,得了肺病,早早地去世了。
儿子的江山,女儿的饭店。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娘家,娘家,有娘才有家,没了娘,就没有家了。这些话,在农村,流传广远。
女子嫁出去,就不是村子里的人了。户口要迁走,土地要抽回,像一阵风,远去得无影无踪。闺女大了外向,死了外葬。生她养她的这个村子,有她童年的懵懂,少女的羞涩,青春的向往,最后,远嫁他乡,连她的葬身之地都没有了。村子里慢慢长大的孩子们,已经记不得村子里有这么一个人了。连小村上空的白云、庄稼地里的风、屋顶上的炊烟,也把她们忘记得无影无踪。
不是年节,不是娘生日孩满月,不是婚丧嫁娶,她们是很少回娘家的。她们已经被小村淡淡遗忘了。小河旁有她们的身姿,田野上有她们的身影,土地上有她们的脚印,空气中弥漫着她们的清香,渐渐地,连她们的一个影子都找不到了。
大娘家的大闺女,叫明,我喊她姐姐,60多岁了。她嫁到了哪里?那个小村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
二大娘家的闺女,叫转,我喊她妹妹,也50多岁了,她嫁到了哪里?那个小村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
1976年,我在村子里上初中。班上有个女同学叫程少梅,我们一个班。她家住在村子的最东边,我们住在村子的最西边,相距三四里,是一个村。那时候,程少梅扎着两个羊角小辫,不笑不说话,一笑俩酒窝,细皮嫩肉的,煞是好看。她是我们小村最美的女孩。两年之后,我考上高中去镇上上学了,她回家干了农活。我高中毕业以后回村当民办教师,听说她就嫁人了。她嫁到了哪里?那个小村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
“村里有个姑娘她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那年代,乡村的女孩子,都叫小芳。
我们都是在一起长大的孩子。但在小村的字典里,已经找不到她们的名字。
她们生活得好吗?这一直是我想问的。当她们从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走下婚车,踏上异乡的土地,注定她们已经没有故乡了。她们从一个生活了20余年的家庭,走进一个新的家庭。她们要适应这个家庭。她们要喊自己男人的父亲,爹,喊自己男人的母亲,娘。这种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情,一代一代延续。她们有爹,在生养她们的那个村子里,她们有娘,也在生养她们的那个村子里。她们似乎从一个乐章翻到了另一个乐章。在这个陌生的小村里,她们要从头再来。小时候的玩伴,渐行渐远,一个以自己的男人为中心的生活圈,渐渐打开,像涟漪,荡漾开来。
我记忆中的那个扎着两个羊角小辫,不笑不说话,一笑俩酒窝,细皮嫩肉的程少梅,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吗?她也是快60岁的人了。60岁,对于一个女人来讲,意味着什么?妻子、儿媳、母亲、祖母,这些角色,都需要她去扮演,唯独没有了自己。
我的妻子嫁到我们村子里的时候,她的父母已经去世了。没了娘,她就没有家了。兄嫂对她很好,也好不过爹娘。
这些年来,侄女出嫁,她回去。侄子结婚,她回去。家族里老了人,她回去。给父母上坟,她回去。最近这些年,她回去的越来越少了。这个小村还记得她吗?村南的那条大河还记得她吗?
小村还在,默默无语;黄河涛涛,奔流远去。
对于一个女人,说不清哪里是故乡,哪里是异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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