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乡野小说连载《芝镇说》(93)|“雷以鬯啊,我真是破了财了啊!”
第八章弗尼思说
(93)“雷以鬯啊,我真是破了财了啊!”
雷以鬯不再接话,那李登陆还没完,平时总蔫儿吧唧的,好像没睡醒,可是一扯起男女荤素之事,这李登陆就来了精神,他爱添油加醋地嚼舌头。他腮上有个黑痦子,一激动,黑痦子上那根毛就跟硬钢丝一样挺起来,他扳着雷以鬯的耳朵说:“听说,这小黑母鸡是黑母鸡跟公冶祥仁的。嘿嘿。”李登陆是一脸的猥亵,那根“钢丝”戳到了雷以鬯的左脸。
“不,……不……会……吧?黑母鸡是公冶家的人。”
“我看着那鼻子眼儿都像,尤其那鼻子。”
头缩着,雷以鬯皱着眉头,缩到自己的卦摊那儿,他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徒弟,心里骂着李登陆这张破嘴。
李登陆忽然来了兴致,喊住雷以鬯:“昌菽先生,给我看个相。”
雷以鬯抬头看了一眼李登陆,心想半晌不夜的看啥相呢。随意地说:“二十年后,你得破个财。”
“破在哪?”
“破在你的名字上。”
“那怎么解?”
“无解。”
“无解?俺看着小黑母鸡像你,是你的种?给鬼子干事,就是汉奸。”
雷以鬯扬起拳头,拉下脸来:“登陆,可别胡说。”
“那有解没?”
“无解。”
果不其然,二十年后,平地一场浩劫,像龙卷风,卷住了李登陆。他的父亲李越清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华工,四年回来,手里提着个牛皮箱子——他的全部家当。恰好儿子落草,妻子让他给起个名字。起啥呢?他想起自己参加英法联军在土耳其盖利博卢半岛的两栖登陆行动,因为诸兵种之间的协同配合不一致,作战意图被提前泄露,致使后来的登陆行动损兵折将,跟他同去的芝镇人也是他的最好朋友,就是那时被打死的。遗憾的是,他这个好朋友还没成家。他一拍大腿说:“就叫登陆吧。”
我翻过一战史,果然翻到了李登陆爹李越清的名字,他到过法国、英国、俄罗斯,帮着修路架桥。公冶德鸿说,他的一个远房姥爷也跟李越清一同去的欧洲。芝镇人一共去了十三个,回来了十二个。为啥用山东劳工?能吃苦。有个杂志这样描述:“彼等于旅行途中,能忍风霜雨雪之苦,敝衣褴褛,毫不介意,背负大粗布之囊,内储自制馒头,彼呼之曰‘饽饽’,约数十余日之量。遇食时,则憩息路旁有井水之地,汲井水而食饽饽。其唯一佳肴,则以铜板一枚,购生葱伴饽饽而食之,入夜不肯投宿客栈,常卧于人家之檐下。一旦就位,不辞劳苦,不避艰辛,虽酷热严寒,彼等亦无大碍,惟孜孜焉努力于劳动而已。”
1918年协约国总司令、法国元帅福熙评价华工为“第一等工人,亦可为卓越之士兵”。
回国后,李登陆的爹李越清绝口不提欧洲的事儿,只是看到墙角的那个牛皮箱,有人要问了,他会说一句:“大老远背来的,结实。”再不言语。后来解放了,李越清在生产队里喂牲口,忽听说从某年的年底开始人死后要火化,他睡不着了,自己买好了送老衣裳,晚上喂了牲口,摸摸马头、驴头、牛头,回家对儿子说,家后的老墓田西北角不孬。李登陆不明白爹是啥意思。第二天李登陆等着爹吃早饭,一等不来,二等不来,到牲口棚寻也没寻到。刮了一夜风,李越清挂在了老墓田西北角的第二个松杈上。李登陆抱着爹的遗体大哭,在松树边上,李越清已经自己挖好了墓穴。李登陆买了一副薄棺材,土葬了。这是芝镇最后一个没有火化的老人。不,还有一个呢,闻听李越清殁了,公冶德鸿的那个远房姥爷让儿子用独轮车推着来吊唁,他到李越清家去,摸了摸从欧洲捎回来的牛皮箱,趴在皮箱上,鼻子贴上去,嗅了嗅,回家喝了卤水,也去了。
浩劫中,小将们质疑“李登陆”这个名字,强行给改成“李东风”,把他的存货,那一堆破破烂烂的东西,抱到门外,架起火烧。李登陆穿着的袄还鼓鼓囊囊,村里有个人说,这李登陆除了夏天,三季都不离开这个破棉袄,一定藏着变天账。小将们一听,来劲儿了,把他的袄扒下来,扔到火堆里,李登陆看着火堆,号啕大哭,哭了一下午,任谁也劝不住。只有他知道,破袄里没有棉絮,全是钱票。他长叹一声:“雷以鬯啊,我真是破了财了啊!”
那天,雷以鬯扫完雪,站着发呆。突然,身后听到了“咄咄咄”的脚步声,这脚步声在芝镇很少听到,芝镇人穿的都是老粗布千层底的老笨鞋,脚步声发闷,而这“咄咄咄”之声,是皮鞋声,要是踏在雪上,什么鞋子都是闷声的,可是那皮鞋踏的是刚扫出的地面。这皮鞋声在雷以鬯听来,是牛马的呻吟。他不爱听这呻吟。
一抬头是黑母鸡,黑母鸡穿着一双棕色高跟牛皮鞋,正使劲跺着鞋上的雪泥。雷以鬯不理,继续铲雪。
黑母鸡一把拽住雷以鬯悄声说:“表哥,明日一伙鬼子过芝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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