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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互文谈开去 ——兼评《互之文,见之义》 □王占一

半岛都市报 2021-09-18 01:56 大字

互文,作为一种修辞手法,通常指“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木兰辞》)这类的佳句。偶然翻得《互<水浒传>之文,见<红楼梦>之义——<红楼梦>与<水浒传>互文性琐论》(作者:张伟、杨峰,《东岳论丛》,2019年第10期)一文,却颠覆了我对“互文”的认知。

在这里,水浒与红楼之间,不再是两个毫无牵扯的故事,而是变成了一种“互文性”传承。互文,不再仅仅是修辞手法,而是《红楼梦》《水浒传》两部古典名著的一脉相承。作者从人物形象的刻画、离合聚散的故事线条、“见疑”“被谤”的悲剧色调三个层面,以巧妙细腻的笔致深入解读了水浒红楼在互文上的传承关系,论理清晰有条,见地独辟蹊径,让人耳目为之一新。

受该文的启发,我联想起《源氏物语》与《长恨歌》的关系。《源氏物语》在日本被誉为日版《红楼梦》,作者紫式部有着深厚的汉学修养,对白居易的诗词青睐有加,而白居易的《长恨歌》对其《源氏物语》的创作更是影响颇深。两部作品之间存在着明显的“互文”关系。纵览《源氏物语》全篇,《长恨歌》仿佛就是它的“前理解”,从主题到伏笔,由篇章至词句,《长恨歌》的身影无处不有,无时不在。紫式部在《源氏物语》“桐壶”一卷中描写桐壶帝形象之时直接采用了《长恨歌》中的“太液芙蓉未央柳”,“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两句,足见《长恨歌》影响之深。

不得不说,紫式部的写作技巧之高超、情感把握之精妙,才使得《源氏物语》的人物个性和命运与《长恨歌》的点点滴滴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对爱情的眷恋、对真诚的渴求、对美好的寻觅,使得两部作品高度契合。甚至可以说,“桐壶”卷中桐壶帝与妃子更衣之间的爱情故事,就是日版“李杨爱情传”。

紫式部在“桐壶”一卷开篇写道:在很久以前,有一个天皇,虽然拥有众多妃嫔,却独宠一个出身并不高贵的更衣。更衣因受独宠而遭到众妃嫉恨,心思郁结,日久成病。而天皇却越发怜爱她,引得朝中大臣议论纷纷:“难免哪一天闯出杨贵妃那样的滔天大祸啊”。由此,桐壶帝与唐玄宗、更衣与杨贵妃被巧妙地串联在一起。之后,更衣难产而逝,留下一子,名唤“光源氏”。更衣离世,桐壶帝悲恸欲绝,终日以泪洗面,说道:“她的音容笑貌,虽已成为幻影,却时时刻刻出现在我的眼前。”这句话映射出《长恨歌》中的诗句“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书中还写到,一位妇人从更衣娘家取来更衣的衣衫梳具等遗物,呈于桐壶帝。桐壶帝看罢,怅然想到:“这莫不是临邛道士探得了亡人居处而带回的金钗……”这恰与《长恨歌》中的“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遥相呼应。这样相似的语句情节使得“桐壶”一卷成为《长恨歌》的日本翻版。

紫式部采用“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这一歌颂李杨伟大爱情的诗句来刻画桐壶帝与更衣。她在刻画桐壶帝与更衣死别之后的心理时写道:以前,他(桐壶帝)与更衣朝夕相对,常常誓言“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可如今一切都成泡影,天命如此,实乃令人抱恨无穷。唐玄宗在安史之乱平定之后回归故都,独自追怀死去的杨贵妃,面对着往昔旧物,不禁满怀悲凄。与此相同,桐壶帝痛失挚爱更衣之后,退身皇位,沉溺于对更衣的思念之中而无法自拔。

可见,紫式部凭借自身厚重的汉诗功底,完美地借鉴和吸收了白居易《长恨歌》的爱情故事,并以此作为对爱情的“理解”创造了属于自己的物语世界。《源氏物语》全书共五十四回,近百万字,历经四代天皇七十余年,所书人物四百余位,既有上层贵族,也有中下层贵族、宫女、侍女及平民百姓。作为一部长篇物语小说,《源氏物语》结构严谨,篇幅宏大,故事围绕桐壶帝、光源氏、薰三个男主人展开,为读者呈现了一幅幅凄美的爱情画卷。三位主人公的情爱之路虽各不相同,但对失去爱情的无限悲叹即白居易笔下的“长恨”始终是贯穿整部物语的一条主线。

就围绕桐壶帝爱情展开的“桐壶”一卷来说,作者把桐壶帝从对更衣的恩宠无限到更衣逝世后的“长恨”作为人物刻画的终极之笔,并由此“长恨”牵引出第二个爱情故事的主人公光源氏的情爱世界。光源氏乃桐壶帝与更衣之子,在“桐壶”卷之尾,光源氏对逝去母亲更衣的怀念承继着桐壶帝对更衣的思慕之情,光源氏对母亲的“思慕”紧接着引出了其挚爱紫上的出场。

光源氏的爱情较其父桐壶帝更为复杂,他与众多女子产生感情纠葛。光源氏的人物设定像极了《红楼梦》中的贾宝玉。于“大观园”之中,贾宝玉钟情于林黛玉,与之相对,光源氏则一直在追逐着与其母十分相似的紫上的身影。美好的事物总是短暂,光源氏与紫上的爱恋亦未能长久,最终以紫上匆匆离世而终,空留一曲“长恨”。

紫上逝世之后,围绕在光源氏身边的女性角色纷纷出场,然无一人能够逃脱悲惨的结局。无论是被光源氏深爱的紫上还是之后出场的夕颜、葵上、藤壶,她们生命都极为短暂,一生都定格在最美好的年华。空蝉、朦胧月落发为尼,虽未与光源氏死别,但却是更令人伤怀的生离。

光源氏的爱情历程看似复杂,却也简单,与桐壶帝更衣的爱情以及《长恨歌》中李杨的爱情无二,都充满了“长恨”的悲情色彩,作者紫式部仍然延续着“长恨”的叙事表现。毫不夸张地说,《源氏物语》某种意义上是白居易《长恨歌》在日本物语化,而一首《长恨歌》成了解读《源氏物语》的重要“前理解”。

紫式部在创作《源氏物语》之时,虽以“长恨”为笔,却也不是为了一味地渲染“长恨”。紫式部的创作是以日本平安时代的文化生活和社会背景为基础的,始终贯彻着写实性的“真实”美学思想,旨在表现人性最真实的一面,同时亦在追求“美”的体验,即把握人性与美两个层面的“真实”。她深受白居易诗词的影响,笔下的《源氏物语》成为表现日本“物哀”美学的先驱之作。“物哀”包容了《长恨歌》的“长恨”,却也新添了日本式的浪漫之感。

阅读一部佳作,可以赏心悦目,跨越时空来对比两部佳作,更会有着心有灵犀之妙,《互<水浒传>之文,见<红楼梦>之义》给我们提供了一种全新阅读视角,一个能够触动心底那根不能轻易拨动的心弦的金手指。(作者单位:山东社会科学院文化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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