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窗台上的雀儿
暮春浅夏时节。我和老伴一起去探望84岁的大姐。姐夫去世已过百日，我们去探望安慰大姐虽已有N次了，可每次去心里还总是沉甸甸的。
推开门，见大姐伫立窗前，凝视着窗外。我定睛一看，外窗台上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地正在啄食黄橙橙的小米。抓一把小米在外窗台上，引来雀儿啄食，是姐夫生前和大姐隔三差五要做的事。大姐神色肃穆，还带有几分慈爱在凝思着。我知道，她又在想姐夫了。
1962年，经人介绍，大姐和他认识了。
他应邀第一次到大姐家接受“检验”，显然是很认真地打扮了一下。可拘谨得不大敢多说话，额头上还渗出了汗珠。他走后，听父母的一番评价，算是通过了吧。
恋爱一年后，大姐和他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婚房虽然只有11平方米，却是一个属于自己的、充满温馨的爱巢。她知道他是个酷爱读书的人，在逼仄的房间里靠窗处辟出一片小天地，安放下一张写字台，窗台上又横两条木板当书架。爱好书法的弟弟又写了条幅“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悬挂在墙上。
那时的几乎每个夜晚，他总伏在书桌上读书、写作、备课，常常到深夜。她知道他心中的抱负，节衣缩食为他买书，帮他制作读书卡片。她心疼他，把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家务做得有条不紊。端上一杯热茶，做一点夜宵。他得意地吟道“红袖添香夜读书，人间胜景何胜于斯？”几个春秋，几番努力，他在这个简易“书房”里，写出了30万字的《药物稳定性》书稿，出版了《怎样调配药剂》一书。被聘为某大学医学院教师，荣获“优秀共产党员”荣誉称号。
婚后六年间，三个孩子相继出世。那时物资匮乏，工资微薄。大姐为了补贴家用，早起晚睡，为厂里做些加工活。白天则在厂里忙碌，她不怕吃苦，事事冲在前头。她针对着生产过程中影响产品质量的问题，反复研究、实验，在他的帮助支持下，最终成功。她的研究成果为企业创造了效益，光荣入了党，成为市政协委员，并被授予了“山东省劳动模范”的光荣称号。
为了让儿女成才，大姐和姐夫如同一对老牛拖着重负，携手并肩砥砺前行。再苦也不能苦孩子，千方百计为孩子的成长提供帮助。他们俩的奋斗精神、坚强毅力、不甘人后、吃苦耐劳和取得的不凡业绩，耳濡目染，深深地影响、教育了孩子。随着时光的流逝，膝下小儿女一个个长大成人，三个儿女都受到了高等教育。毕业后，个个青年才俊，事业干得风生水起。孙辈“后浪推前浪”，名校毕业，出国留学，海归创业，业绩斐然，一个比一个更出彩。
2003年。那年适逢结婚四十周年。在纪念“红宝石婚”的宴会上，当着亲友的面，他红光满面地朗诵了一段即兴作的诗“风风雨雨四十年，八千里路云和月。爱情之旅，红光四射，美如宝石，冰清玉洁。老伴具有高尚的情操和一颗金子般的心。她是我的好妻子、孩子们的好母亲。在我心目中，她是我的好朋友，我的好老师！”当时满场掌声雷动，她深情地望着风雨同舟四十载春秋的老伴，眼睛湿润了。
去年下半年，姐夫又一次病倒了，这是他十年前的旧病复发。住院，出来，再住院，回家后，又住院。他自知病情的严重，执意回家，要和爱妻和家人在一起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光。
他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和大姐说着说不完的话，交代着说了多遍的事情。他吩咐把珍藏了一生的相册、剪报和他出版的书拿到床前，深情地一一翻阅着，看也看不够。每个清晨他还不忘嘱咐大姐别忘了喂雀儿。
2020年12月5日，临近中午，已经几天不吃不喝的他，突然用微弱的声音叫大姐过去。他凄然又柔柔对她说，“我想亲亲你。”她心里一惊，赶紧把脸贴到他清瘦的面颊上，任一把老泪纵横。他无力地努了努嘴唇。断断续续说了最后一句话，只有三个字：“我-爱-你”。泪珠滚落了下来，他慢慢合上了眼睛，诀别了爱妻和亲人，百般无奈、万般不舍地走了，时针指向13时32分。
外窗台上，雀儿“一家子”正撒着欢抢食着小米。我想，这些小精灵应知道小米里浸透着深沉的大爱，寄托着大姐伉俪对爱情的执着和对生命的渴望。雀儿或许也在祈祷男主人，在去天堂的路上一路走好，可它们不知道的是“尘世是唯一的天堂”。
孙秉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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