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竹园的秘密
□朋 星
万竹园能有什么秘密？小院泉池，亭廊花木，一览即通透无余，好像藏不住什么秘密。
但是如果沉下心来，仔细端详那众多的石雕、木雕、砖雕，秘密就如涌泉汩汩而来。
请留意东院大门石狮底座南侧面的两方石雕，一个周边雕树、石，中间雕菊花、灵芝；另一个雕松下一猴右手拿桃，左手搭于额头，目视前方的一只蜜蜂。蜂、猴常见于各地雕刻，谐音表示“封侯”；秘密主要暗藏在菊花、灵芝，那菊花不是普通的品种，而是著名的怀菊，因产于古代怀庆府（今河南省沁阳市）而得名。怀菊、灵芝，暗含万竹园宅院主人张怀芝的名字“怀芝”。北洋军阀将领张怀芝曾任山东督军兼省长，在此营建私宅，虽已是民国时期，但仍难忘“封侯”旧梦，通过石雕图像拐弯抹角地表示：张怀芝要封侯！
中国传统宅院的雕刻艺术，到民国时期已经衰微，但万竹园仍保持较高的水准，这大概是因为张怀芝在天津、北京闯荡多年，募集大江南北的能工巧匠聚集济南，抓住了雕刻艺术的落日余晖，营造了工匠手艺的最后辉煌。
军阀装饰宅院，也要附庸风雅，营造诗书之家的氛围。窗棂做成冰裂纹，激励子弟寒窗苦读、好学不辍。木雕一只鹭鸶和莲花，一鹭谐音“一路”，莲花棵棵相连谐音“连科”，一路连科，寓意科举顺利、连考连中。砖雕一只鸭子游弋莲花丛中，“鸭”与“甲”谐音，一鸭就是一甲（一甲前三名称状元、榜眼、探花），象征科举连连大捷。或者刻一只喜鹊、三颗荔枝、桂圆、核桃，荔枝等都是圆形，表示“三元”（古代科举制度称乡试、会试、殿试的第一名为解元、会元、状元，合称三元）；喜鹊是报喜的吉鸟，三元是飞黄腾达的阶梯，寓意喜报三元、连中三元、三元及第。甚至在墙壁上也不放弃环境熏陶，砖雕大鸡带五只小鸡，期盼“五子登科”。
大量吉祥的寓意，是通过谐音来表达的，雕刻携带着谐音密码。蝙蝠谐音“遍福”，蝙蝠、云纹搭配谐音“福运”。铜钱呈圆形，中央的方孔俗称“钱眼”，雕蝙蝠嘴巴咬着铜钱，便是“福到眼前”。钱表示俸禄，古代钱币又称“泉”，谐音全，两枚铜钱即“双全”，与蝠合为“福禄双全”。门板雕梅花和一只喜鹊，叫“喜上梅（眉）梢”；雕两只喜鹊，叫“双喜临梅（门）”。蝴蝶的“蝴”跟“福”谐音，“蝶”与“耋”同音，意思是有福有寿；雕蝴蝶与冬瓜是福如东海，蝴蝶与南瓜为寿比南山。再隐晦一点的，雕蝈蝈趴在萝卜上，因蝈蝈古名螽斯，萝卜古名莱菔，合起来谐音“总是来福”。
雕刻的局部细节不容忽视。例如东院二门门枕石有一个文房博古，刀法精美、精细，就连书柜中的书，也刻字显示是《三囯志》。但“囯”未刻为繁体字“國”，足证其简写法早已在民间流行。“國”这个字，古代很早就简写为“国”或“囯”，“囯”表示有王、有皇帝才是国家，宋元时期的一些小说戏曲刻本就多见这种写法。唐代武则天时期，新造了一些字，把“國”改为“囻”，但随后便销声匿迹。1912年中华民国成立，实行民主共和制政体，《中华民国临时约法》规定“中华民国之主权属于全体国民”，所以当时有人又想起了“囻”，因其中正好含有“民”字，便把“中华民国”写为“中华民囻”，并让“民”字的最后一笔斜钩故意往上加长露出头，名为“出头民”，意谓人民终于出头当家做主。1956年，中华人民共和国颁行《汉字简化方案》，将“國”简化定型为“国”。雕刻中随兴写的一个“囯”字，联想生发开来，能思考到许多历史和文化因素。
万竹园有一栋绣楼，绣楼有一件整个园中独一无二的木雕，雕刻雄鸡昂首啼鸣、牵牛花开放。这个图案的重点是牵牛花，雄鸡只是陪衬。牵牛花的花朵朝放晚卷，凌晨四五点、公鸡打鸣时就早早开花，所以俗称此花为“勤娘子”。原来这个图案的宗旨是要进行女德教育，希望女子当“勤娘子”，黎明即起，绣花纺织。古人说“一出茶饭便知妻，要知贤母看儿衣”，注重强调女子勤俭持家。
在这些雕刻中，还能时常见到道教的身影。诸如犀牛望月、八仙过海、麒麟送子、三星高照、指日高升以及许多福禄寿的题材，多与道教文化有关。而且万竹园涉及道教题材，似乎有总体规划，例如同样是“八仙”的内容，地面桥柱、桥墩均石雕“明八仙”（吕洞宾等八仙人物），房屋高处则木雕“暗八仙”。所谓“暗八仙”，是指隐去人物形象，只表现他们各自所使用的法器，即：宝剑（吕洞宾）、葫芦（铁拐李）、荷花（何仙姑）、鱼鼓（张果老）、花篮（蓝采和）、横笛（韩湘子）、芭蕉扇（汉钟离）、阴阳玉版（曹国舅）。
雕刻之外，还有不少苏式彩画。它源于江南苏杭地区民间传统做法，因明初营修北京宫殿时曾征用大量江南工匠，随之传入北方，流行于建筑装饰。清末修建颐和园，工匠又云集北京。张怀芝装饰万竹园时，想来是延揽了这方面的工匠，木瓜院正房南廊的苏式彩画“四美钓鱼”就是证据。《红楼梦》第八十一回描写探春、李纹、李绮、邢岫烟四个美女在藕香榭垂钓，称为“四美钓游鱼”，后常用为杨柳青年画等绘画题材，颐和园长廊也有此彩画；万竹园出现“四美钓鱼”，显然是受到上述影响。
雕刻三绝四合院，竹篁万个三重门。万竹园，值得常来审审美、探探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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