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手湾村前的“洋旗子”
陈占忠
岚山区岚山头街道佛手湾居,原是海边的一个自然渔村。村前的浅海中,有一块叫做“洋旗子”的礁石,后来因为建港被填埋于地下,已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但人们常常提起它,它承载了佛手湾村居几代人的记忆。
一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村前靠近海边有个陈家大院,这是笔者祖辈居住过的地方。大院西侧有个通往海滩的小巷,在小巷正南方距巷口约200米左右的浅海中,有一块很大的礁石,这便是洋旗子。
洋旗子高约3米,成人一般可轻易攀登上去。其横向呈不规则方圆形,下部较粗,直径约10米,上部逐渐向内收缩,顶部由三、四个突起的较圆钝的石尖组成,高低错落不等。在其高约2米左右由石尖环绕的空档处有一个天然形成的类圆形小水汪,直径约1.5米,深约0.7米,其内常存有因海水退潮时留下的小鱼、小虾。
洋旗子表面凸凹不平,布有宽窄不等、深浅不一的石缝。因受海水常年侵蚀,表面已明显酥化。与其他海礁一样,洋旗子上长满了海蛎子、马牙子和小海虹,石缝里还常常长有海螺、蟹子和海葵等。整个洋旗子外表呈现灰黑色。
洋旗子底部周边,或是海沙,或是较薄的酥石。其附近及较远处也分布有较矮的礁石,但其方圆百米之内再无其他较高的礁石。因此,洋旗子在周围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似有鹤立鸡群之势。落潮时,海水能退到洋旗子以外,其底部完全显露。潮水半涨半落,或虽满潮而又遇小汛时,洋旗子能露出海面。当然,大汛满潮时,洋旗子会全部没入水中。
渔家孩子,“洗澡钓鱼,抠咕噜摸蟹子,打蛎子扒蛤蜊”,是课余或假期里的主要活动内容。洗澡钓鱼,这是男小子的专利,不会洗澡钓鱼的小子,别人会笑他文静地像个小闺女。打海蛎子,那是小闺女的专长,她们有耐性、有蹲功,适合打蛎子,就像“渔家姑娘在海边织呀嘛织渔网”,是女的大多数都会。
夏天,男小子常常成群结伴地聚集到洋旗子附近的海里洗澡。跳海浪,扎猛子,撇海沙,打水仗;或每三人一组玩耍“排小船”游戏,互相碰撞;或爬到洋旗子玩上一会,再跳到水里打闹。玩得那是尽情尽兴,无以言表。在笔者童少年时代,盼着夏天早来,也巴着天气炎热,海水不凉可洗澡。那时洗海澡不穿衣裤,甚至十几岁的大小子,也浑身溜光,似乎没有人觉得害羞。洋旗子及附近的礁石,全都长满了海蛎子,洗澡时常被蛎子壳划伤,浑身少皮无毛、血豁缭乱。过几天,日头一晒,海风一吹,伤痂一退,黝黑的皮肤上,更是黑一道,白一道。他们满不在乎,洗海澡带来的快乐远胜于皮毛之苦,不在海水里泡大的渔家人,难有这样的深刻体会。
洋旗子附近及其至岸边的套里,那是钓鱼的好地方。儿时钓鱼,多数自上小学之前就会,弄上几庹长的结网线,拴上把鱼钩,挂上鱼食,即可钓鱼。上点“档次”的,可找根小竹子做成鱼竿。能做鱼食的很多,傻鱼杠子、小望长、小叽咕子、虾子和海蟮都可以。将鱼线的一头或鱼竿攥到手里,另有鱼钩的那头抛到水里,有鱼咬钩拉线时,你就使劲往上拉,每每能钓到傻瓜吊、海富鱼或鲈鱼等。海边钓鱼,最好沿着潮水上涨,这时鱼多,人可随着涨潮边钓边后退。胆大的,直接到洋旗子上钓鱼,潮水上涨人也不退,待潮水快没礁石时,脱下衣服,连同鱼钩、鱼线和钓到的鱼,用双手托着,然后双脚踩着水,游回岸边。
等到落潮,这是渔家孩子拾海的好时光。依据“初一十五晌午干,涨满潮,大黑天”,以及潮水每天后延四十八分钟的潮汐规律,可轻易推算出潮水涨落时间。潮水一退,就带着五花八门的拾海工具赶到洋旗子周围。远处一看,礁石上、沙滩上、浅水里、滋泥里,到处都是人,或抠咕噜,或摸蟹子,或打蛎子,或扒蛤蜊。不止这些,见到海触子、海节令、泥蛎子和龙须菜也是往篮子或网兜子里划拉。如遇数九寒冬,碰巧还会见到西施舌、短脖子、海参和海枣,那可都是海中珍品啊,谁能不要?反正,只要是能吃的,都在“猎取”范围。还有的人,专门到海水汪里逮傻鱼杠子,或到沙滩上挖海蟮,待涨潮钓鱼时用来做鱼食。他们特地爱到洋旗子上的小水汪里逮傻鱼杠子,那里的小鱼又多又大。
洋旗子及其附近的海水、海滩为渔家孩子提供了良好的活动游乐场所,这里留下了童少年时代的快乐时光。其实,孩子们干的这些,大人也干,但他们要在生产队里休工并完成家务活后才有时间,不像孩子们时间充裕。
洋旗子,是一块与众不同的礁石,那是因为它还具有护卫引航的神奇作用。它伫立在村前的海水中,像是坚守在阵地前沿的哨兵卫士,拒波挡浪,安澜晏海,护卫着整个村庄;又像是一座敦实坚固的航标灯塔,引航避险,使打鱼归来的渔船,每每平安地回家。几百年来,佛手湾村未受风浪侵害,免遭敌寇进扰,风调雨顺,村宁民安,是倍受源自佛手湾村“六月十三”祭海节所敬之海神龙王的庇佑。笔者在想,这其中也一定包含着洋旗子默然祝福、倾心守护的结果。
二
写到这里,读者不免产生疑问,这块礁石为什么叫做“洋旗子”?它的背后是否还有一段历史久远的故事呢?
自少年时期,笔者就产生了这些疑问。佛手湾村前的海中礁石,有名称的不少,如“大栏”“西大栏”“卤栏”“东嘴子”和“柳条棍”等,但它们均非一块礁石,而是由许多块礁石组成的片状或条状的礁石群,就单一礁石而言,唯独“洋旗子”有名。这就纳闷了,附近岸边还有不少又高又大的礁石,为什么就偏偏它有个名称?莫非它隐藏着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或是记录了一段被湮没的人文历史。笔者带着这个疑问,走进青年,步入中年,直至工作离岗。
离岗以后,身心轻松了,闲暇时间也多了,笔者决定对此礁石名称的由来作一番探索,寻找答案。
因洋旗子早已被填埋,进行实地考察已无可能,唯从对本居居民(1985年,佛手湾由村改居)调查了解开始着手。笔者曾先后采访了多位上上年纪的老人,均不知其所然,也未听说过与之相关的典故与传说。
倒是几位同龄的本家兄弟,给出了一种解释。这礁石上面有一个小水汪,就像一个水池子,因而礁石也随之叫做“洋池子”。
在这里先说明两个问题。一个是关于“洋旗子”名称的书面写法,这是经笔者后来考证确认的。在这之前,多数人都只叫做“洋qi子”,而这个“qi”字对应哪个字,不得而知;另一个是岚山方言“qi”“chi”不分,都读作“qi”。如“吃饭了”读作“qi饭了”,“量衣裳尺子”读作“量衣裳qi子”。
因此,由“洋qi子”加上个“小水汪”,推出个“洋池子”,似乎也合乎逻辑。
但笔者并不认同上述观点,原因有二:一是这个小水汪太小,称不上水池子,何况海中拥有水汪的礁石多得很。二是这个“洋”字没有来处,没说清楚。过去,旧中国国力薄弱,老百姓日用品大都从国外进口,许多物品都带一个“洋”字,如“洋油”“洋火”“洋炮”等。这礁石的名称也带了个“洋”字,沾点“洋”味,想比应与“老外”有关。
后来,笔者又拜访了一位年近九十岁的本家大哥,获取了重要信息。据本家大哥回忆,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二十岁左右的他听老辈传说,过去荷兰人最初打算在佛手湾至岚山头一带海域中修码头建海港,曾在这礁石上插了一杆旗子。这旗子是勘察测量用的,上面全是洋文。当时那些人还像梁山好汉“替天行道”一样,喊出“不怕天朝百万兵,就怕海干天不容”的口号。后来不知啥原因,码头没建在本地,却改建在连云港了。而这块礁石,就因洋人插过“洋旗子”,佛手湾村民就叫它“洋旗子”了。
对于上述“插旗子”传说,笔者认为可信度较高。不管怎么说,已经沾上“老外”的“洋”味。而且还有另一重要原因,就是笔者坚信佛手湾至岚山头一带拥有良好的建港地理资源,古时候有人想在这里建港,完全可能。
康熙《安东卫志》记载:“海神庙,在城东南八里,原有古庙遗迹,即元朝海运泊舟处”;光绪《日照县志》记载:“岚山口,沙洲汇处可通商舟”。说明现今岚山老码头及海上碑一带的海口自元朝起即开始海运通商。
始纂于清末的《江苏省通志稿·都水志》记载:“东北岸起赣榆县境之荻水口。其东曰‘山岚头’,即栏头山。水深可泊大轮”。显然,荻水以东的岚山头海口具有建设深水泊位、靠泊大型轮船的良好条件。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在佛手湾村东开辟建设了岚山港新港区,后经几十年的建设发展,岚山港已成为山东省重要深水港口和国家一类对外开放口岸,航线通达四海。笔者见证了岚山港的发展历程,事实也足以证明当地的确能够建设深水港口。
鉴于上述缘由,笔者觉得“插旗子”传说有些靠谱,但是真是假,需要进一步考证。笔者先是查阅了《连云港史志》等有关连云港建港史料,因其先有铁路,后有港口,随后又查阅了《陇海铁路旅行指南》等相关铁路建设资料,意在寻找与传说相关的蛛丝马迹。在查阅了六七份资料后,笔者重新对这些大量杂乱无序的信息进行核对、提炼与归纳,首先厘清了陇海铁路与连云港港口的由来及其脉络,也因此揭开了一段早也逝去的历史。
三
1899年11月,清政府开始计划修建由河南开封至洛阳的汴洛铁路。至1903年11月,清政府与比利时签订了《汴洛铁路借款合同》,从此在中原大地上拉开了著名的横贯东西的陇海铁路修建序幕。
其实当时并没有“陇海铁路”这个说法,更不可能有一个完整系统的陇海铁路建设规划,汴洛铁路只是作为芦汉(芦沟桥至汉口)铁路的支线而建。1910年1月1日汴洛铁路建成通车,促使了政府对陇海铁路的整体构思、规划和建设。
1912年9月,执政不久的北洋政府与比利时签订了《陇秦豫海铁路借款合同》,决定以已建成的汴洛铁路为基础,从“中间开花”,分别向东、西方向延伸修筑陇海铁路。1913年2月,陇海铁路当局在徐州、郑州分设东段工程局和西段工程局,分别由荷兰和比利时工程技术人员主持设计和施工。
至此,陇海铁路的修建总算有了大体的规划轮廓,但陇海铁路货运疏港需要一个出海港口,而港址的选择却迟迟难以定论。其实早在1908年还处于清朝末期,汴洛铁路正在修建时,当局就着手考虑制定出海港口建设方案。时任署理邮传部右侍郎沈云沛力主将铁路修至海州,并在海州湾附近建设出海港口。他提出“三港并建”方案,一是在山东、江苏交界处的岚山头建港;二是在西连岛海峡(老窑)建港;三是在灌河口之燕尾建港。清末状元张謇主张汴洛铁路经徐州而清江(淮阴)达通州,并在崇明一带建出海港口。由于各家意见分歧较大,兼有外籍工程师处于本国利益考虑,直至清朝终结也未将港址确定下来。
在笔者看来,“城里有人好办事”,海州籍的沈云沛也好,通州籍的张謇也罢,不免都存有在家乡建设港口、带动家乡经济发展的“私心”。话虽这样说,但沈云沛的方案似乎更合乎实际。张謇的方案可能因太偏离陇海铁路东西轴线,或许就从未纳入政府的考虑范围。
当汴洛铁路建成并计划修筑陇海铁路时,出海港口的选址即已迫在眉睫。为此,陇海路当局于1913年3月委托荷兰公司及外籍工程技术人员,对岚山头、西连岛海峡(老窑)和灌河口等地进行了全面地实地勘测,后经综合分析比较,认为在西连岛海峡(老窑)建港为优。至1915年,陇海路当局才最终决定将老窑作为陇海铁路出海港口的建设地址。
在后来的路港建设中,几经曲折,历尽艰难,进展非常缓慢。陇海铁路,直到1934年底东端修至老窑,1952年秋西端修至兰州,至此,陇海铁路始告全线通车。出海港口,前期经历了临洪河和孙家山临时码头阶段,直至1933年7月1日,首期建设工程始在老窑正式开工,到1936年10月才宣告完工。这个港口,就是岚山隔海相望的连云港港,它是伴随着陇海铁路的修建而诞生。
四
在重现的这段历史中,笔者近乎大海捞针,终于有了重要发现。将这些分散的重要内容重新整理为:1908年(清末),当局拟在陇海铁路东端建出海港口,沈云沛提出了包括岚山头在内的“三港并建”方案。1913年(民初),陇海路当局委托主持东段设计与施工的荷兰公司及外籍工程技术人员对岚山头进行实地勘测,但后来将建港地址确定在连云港。
或许读者已经觉察到,此段内容提到的“建设港口”“荷兰人”“到岚山头”“进行勘测”和“港址定在连云港”等五个关键要素,与笔者听来的“插旗子”传说是惊人的吻合。
难道这是偶然的巧合?从概率分析,这样的偶然巧合是非常小的小概率事件,几乎不可能发生。那么,不是偶然巧合,就有必然关联,最终九九归一,说的是一码事。可以这样讲,“插旗子”的传说得到了佐证。
至于能否确定就在此礁石上实施过勘测。笔者认为,勘测过程需选择多处勘测点,洋旗子大小、位置及其与潮汐的关系决定了它被选为勘测点的可能,且类似此小问题较少在史料中记载,除非是专业的勘测记录。一旦勘测点确定,荷兰人在其上面插上杆洋文勘测旗子,这是顺理成章的事。
那句“不怕天朝百万兵,就怕海干天不容”口号,笔者大胆推测,此为建港的国人中有志之士提出的豪言壮语。其深刻内涵是,“誓以不屈的意志和力量,保护上天赐予人类赖以生存的大海,尊重规律,顺应天理,兴建海港码头,开发海洋经济,为人类造福”。笔者的理解,未必正确,但不影响对礁石名称的考证结果。
历经岁月,一路走来,来自笔者少年时期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困扰在读者心中的谜团也得到了破解,洋旗子得名源于“荷兰人于1913年在礁石上插过建港勘测用的洋文旗子”。
2008年,在岚山港突飞猛进的建设发展中,洋旗子被填埋在码头货场之下。2010年,佛手湾居也整体迁移到新的生活社区。时境的变迁,没有让人们忘记心中的洋旗子,它毕竟伴随了佛手湾村居几代人的成长。它留住了多少人儿时的记忆,又时常勾起人们对故土、对那片海的眷恋,更是汇聚了传统淳朴、独特浓郁的渔家文化。它的命运自始至终又与港口相连,它的得名源于港口的开发建设,最终又“献身”于港口的发展事业之中。
洋旗子,因为故事而使它有了内涵,有了灵魂,它已经融入了人们的内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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