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天的酒镇
□周蓬桦
隆冬的一天,来到一个著名的酒镇——说它著名,则是因为酒,这种让人醉仙欲死的液体。
一路上天气不怎么好,光线微弱,时明时暗,车子前挡风玻璃上方,始终游移着一块混浊的黄色,让我的意识陷入恍惚。好在公路上车辆不多,窗外是空旷的田野,白嘴鸦在枯干的树枝上扇动翅膀。
驾车飞下高速,进入一段国道,路两边是一排瘦削的白杨,导航显示快要接近古镇的时候,天色骤暗,突然降下一场雪来。我来了精神,透过车窗观察四周,但见雪越下越大,六角形的雪花很快覆盖了荒野,地面上人的足迹、动物的蹄印,统统被雪掩埋,四周升起一层淡淡的雾霭。远远看上去,整个镇子朦朦胧胧,忽然变得矮小了许多,幽暗了许多,这与我在脑海中虚拟的酒镇构成了某种暗合。而大地之上,雪花瑟瑟飘落,这样的天气,极适合会友小酌。
一路上,我反复想象这个堪称神秘的酒镇,各种年代的画面幻化叠加,古风尽显——镇口的显眼处酒旗招摇,两头威风凛凛的石狮镇守,让行人肃然;低矮的屋舍,是一排排古老的酿酒作坊,连墙缝和烟囱里都飘出阵阵酒香……街道不宽不窄,刚好够两辆马车交错而过,车夫似乎来自宋朝,头戴一顶旧毡帽,手持缨鞭,把一桶桶酿好的新酒装入马车,拉到
地窖里进行冬藏。街头是一户户热气蒸腾的酒家,恰似鲁迅先生笔下咸亨酒店的格局,少不了有八仙桌、茴香豆和酒提勺。当然,画面中也少不了酒童或店小二,酒童是侍酒的,自己不喝,但他手持酒壶,给客人斟酒的样子,就是一幅古意充盈的泛黄国画。纵览古今,酒的魅力究竟有多大呢?李白说“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白居易说“声来枕上千年鹤,影落杯中五老峰”,艾青说酒“具有火的性格,水的外形”。一言以蔽之,酒是中国人的灵魂依托,没了酒就没了魂魄的出口;尤其对某些嗜酒者而言,不可一日无酒,不可一餐无酒。
稍加追溯人类的生活,就会发现酒原本是农耕时代的衍生品,因为日子的缓慢节奏,人们才有了对物什反复琢磨把玩的兴味,于是将高粱和小麦以及果实发酵成酒,世界上也就有了这种合法化将自己迷醉的饮品。少年时代,我是通过阅读古典小说《三国》《水浒》《红楼梦》知道了酒的用场,从父亲自县城带回家的一瓶老白干,初次品尝了酒的火烈滋味;成年后,从孔子的《论语》、屈原的《离骚》以及张择端《清明上河图》中的一处处酒幌中,知道了酒文化的悠久历史;而在当下的日常生活中,则身边充斥着酒楼、酒宴、酒话和借酒浇愁的情状或酒逢知己的快意和酣畅淋漓。
一滴酒,貌似从舌尖涌向了咽喉和肠胃,实则是接通了祖先的血脉,实现了时光的穿越倒流,像一把火柴点燃三伏天的麦草,搅起精神深处的翻江倒海和五味杂陈,搅起感官世界性情的一脉野火。在那一刻,人们瓦解了绷紧的神经,放松了对世界的警惕;在那一刻,人们欢声笑语,说真话流眼泪冰释前嫌,官人不再端架子,名人不再摆谱。试问,人世间有什么超强的力量,能让人在痛饮三杯之后,迅速进入恍兮惚兮的境界呢?答案自然是酒也。
而我要抵达的酒镇,正是这种上天神物的酿造基地。当车子驶入镇内,摇下车窗,果然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香气,连满街飘荡的雪,似乎都醉醺醺的,东倒西歪地落在酒镇错落有致的屋舍和瓦墙上。酒镇酿的酒是以芝麻香闻名于世的,是一种有别于酱香和浓香的香型。事后得知,以芝麻香著称的酒在酿造过程中竟然没有一粒芝麻的参与,而留存在人们舌尖上的芝麻香味纯属上天的赐予——这令人疑惑:是什么让酒的味道与大地上可以榨香油可以炒芝麻盐烙烧饼的植物种粒神秘结合了呢?难道一粒小小的芝麻,本身也是一位嗜酒如命的刘伶式的狂士?其不惜牺牲宝贵的体香,利用酒神之手,参与了这万劫不复的酿造?
夜幕降临,雪还在酒镇上空任意涂抹,随处可见的酒缸与酿酒下脚料杂糅混合的气息在空中游荡,枯树下的铁匠铺又到了掌灯时分,无形中给这座千年古镇蒙上了一层迷离的诗意。而我和朋友们却早已躲在一爿暖融融的小酒馆里说说笑笑,把杯问盏。晚餐上了一瓶最好的芝麻香酒,在瓶盖开启的刹那,香气立即勾起了鼻尖的反应。我们一边品尝一边回忆过去,追溯着与酒有关的往事,越发感受到生命的种种不可思议,悟到酒与老歌有一个共同点,酒的味道被舌尖记住,歌的韵律被耳朵记住,但最后都像一条溪流通向大海,被大脑和心脏记住。
饭后,顶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行走在酒镇街头,红灯高挂,满眼尽是与酒有关的事物:酒窖、酒瓮、酒壶、酒桶、酒器……与之相配的是下酒的扒鸡,卤猪头肉、白菜炖豆腐、胡萝卜牛肉汤、氽羊肉丸子和蒸咸鲅鱼。哦,这浓郁的人间烟火气,这甘洌醇厚的芝麻香,都让人感觉活着并且今生为人,是多么美好。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协散文创作委员会常务副主任,山东省散文学会副会长,中国石化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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