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千家诗

◇韩庆祥

小孩子满周岁时抓周，据说很灵。抓到的东西，多半能预测孩子一生的性情与喜好。小时候家乡兵荒马乱，估计我没有抓过周，即便抓，也可能抓个馍馍，大不了一辈子是枚吃货。可我上小学之后，在家里看到的第一本书，是《千家诗》，虽然那时认字不多，却喜欢上了。像抓过周的孩子，《千家诗》成为我一生最爱。

家传的《千家诗》，是木雕版印刷的线装书，黄色的纸页相当薄，单面印刷，相邻的两页是双层折起来装订的。从始至终，每一页的上部，占据页码的三分之一多一点，都是一幅工笔画，有宽袍大袖的老者，有骑着水牛横吹笛的牧童，有江畔作揖送别，有荒野茅舍，也有佳丽闺阁……这本绘图《千家诗》，我不知翻了多少遍。

它的前半部是七言诗，后半部是五言诗，每首诗都附有笺注。我背诵的第一首七言诗是朱熹的《春日》：“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画面上，一位拄杖而行的老者，在山水间行吟。第一首五言诗是孟浩然的“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配图画着小桥溪水边，一位云鬓高卷的妇人，正倚着杏树赏花。当然，最难忘的画面是：两个捂着耳朵的孩子正在放爆竹，篱院门开，两位长髯老者作揖道喜。这幅画配得正是王安石的《元日》，“爆竹声中一岁除”这四句诗，自然而然地刻在心上了。

一本《千家诗》，如同一粒种子，不经意间，就撒播到未经开垦的沃土里，随着中小学时期的知识浇灌，必然会破土而出。那时学校组织下乡参加三夏三秋劳动，回来的作文本上，少不了要给老师呈上自己的五言诗或七言诗。工作之后，单位的节日板报上，也常常刊登我应景的诗歌。几十年过去了，我虽然没有因此而荣获诗人的桂冠，但我却为此而自豪，因为我是用内心深处的那团诗的火焰拥抱着生活。

早年，老百姓家里没有藏书，更不要说书橱。念过的课本，就放在床底的纸盒里。我工作之后，回到家里，发现《千家诗》没有了，问妹妹，那本黄纸的书呢？她说，那是“四旧”啊，卖了废品。是啊，这本书真够旧的，我一直没问过父亲，是他在乡下念私塾的读物，还是爷爷的课本。

直到1981年的元旦，我在泉城书店，花七角五分钱买到长春古籍书店印行的《千家诗》，虽然换成了白纸，双面印刷，但采用照相制版，版面如旧：从右向左竖排，诗句用大号字，注释用小号字，通篇不加标点符号。此书号称千家，其实总计225首。当然，吸引我的，还有每一页上方那幅古代工笔画，我依然是爱不释手。

《千家诗》后半部分是《笠翁对韵》上下卷，每卷分十五韵部，每韵二三条不等，比如《一东》韵的第一条：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

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

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

十月塞边，飒飒寒霜惊戍旅；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渔翁。

这是78个字，音韵和谐，节奏开合自如，对仗富有诗情画意，读起来朗朗上口，体现了韵律之美。背诵了一条，还愿意背第二条。反正每条都是78个字，天啊！背到七八条就头晕脑胀了。我真佩服《笠翁对韵》的作者，他按一东、二冬、三江、四支、五微、六鱼、七虞、八齐、九佳、十灰、十一真、十二文、十三元、十四寒、十五删等15个韵部，共设计了42条，要想统统掌握，需背诵3276个字。背完上卷，还有下卷呢。古人把这6000多字（词）储备起来，写诗、对对，就按照韵部挑选字词。我们看金陵十二钗与宝玉对诗，就知道，不懂对韵与格律，根本不好意思掺和。说起对对子，有个趣闻，据说蔡锷骑在父亲肩上应童子试，考官出上联戏之：“子将父作马”，蔡对出下联：“父愿子成龙”，一圈人都夸他神童。

因为科举应试要考察试子的诗赋，所以古代的孩子都要背诵韵书。清代学者李渔搜罗整理历代韵书，编出《笠翁对韵》广为传播。前几年小学语文教材也收录了几条，既能考察学生的记忆力，还培养起孩子们对诗歌韵律的兴趣。

2018年齐鲁晚报发表了翻译家林少华的文章，题目是：《千家诗：我的古文启蒙课本》。作者坦言，他1965年上初一，借同学的《千家诗》看了两个月，对方讨要时，“一口咬定说丢了，还信誓旦旦地说谁撒谎谁是小狗。”作者说：“狗也好猪也好驴也罢，反正《千家诗》是不能还的了。”结尾说：“在这个意义上，我必须感谢借给我《千家诗》的那位初中同学，否则，翻译家可能不是我，而是他！”我把这篇文章剪贴在《千家诗》封底了。当然，林大教授成名，自然应归于天分。他坦然地记录下早年赖书的糗事，把成功归结于《千家诗》，分量重了。

疫情以来，我闭门不出，拿出大把时间读书。读到《闲来笔潭》一书，是吴官正写的。书中有不少七言诗，但这位1959年从鄱阳湖农家考入清华大学的高材生，也没有标注什么律诗、绝句。还有一本原大众报业集团老总送我的诗集《会辅堂诗稿》，作者在自序里提道，早年在山东大学文学系，曾听过著名教授萧涤非先生讲授诗词格律，但没有学懂。从那，他对自己的诗歌一律不标律诗、绝句，就当顺口溜。看到这位长者的坦然，我对自己不谙格律也释然了。

《千家诗》把我带进诗的王国，它的魅力渗透进我的骨子里。几十年来，我写了好多五言七言。管它“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这些讲究呢，我写诗，我快乐就行了。举例如下：

赠长沙诗友

孔孟之乡山东汉，

情有独钟在湖南。

韶山冲里访圣地，

岳麓山上谒前贤。

橘子洲头果千树，

长沙友人情万端。

更有车间歌吟者，

高山流水润心田。

新闻推荐

山东前三季度实现城镇新增就业93.9万人 创业最高可申请60万元贷款

本报济南10月21日讯(记者王小蒙)10月21日,山东省政府新闻办召开发布会,介绍前三季度山东就业形势。齐鲁晚报·齐鲁壹...

山东新闻，弘扬社会正气。除了新闻，我们还传播幸福和美好！因为热爱所以付出，光阴流水，不变的是山东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