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山记：泰山与徂徕山

□鹿锋

一

泰山与徂徕山相距20公里。但地质学意义上的徂徕山，实际上是泰山的一个组成部分。燕山运动奠定了泰山的基础。7000万年前的喜马拉雅山运动，使泰山与徂徕山主峰大幅度抬升。至距今3000万年的新生代中期，今日泰山与徂徕山的轮廓基本形成。

虽然生同时、成同步、石同质，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历史的陶冶塑造却使泰山与徂徕山呈现出迥然相异的自然形态和人文面貌。

泰山与徂徕山，本是同根生，形神大不同。

二

泰山与徂徕山有着不同的自然形态。

泰山山雄、云阔、瀑叠、林茂。其一，泰山山雄。泰山风景区内的156座山峰、138座崖岭分布在山顶、山阳及山阴。泰山主峰玉皇顶海拔1545米，其周边的日观峰、天烛峰地表切割深度大、山势崖谷对比强。傲徕峰、摩天岭、歪头山与玉皇顶高差达700米至400米。众山的拱卫使泰山尤显高旷挺拔。其二，泰山云阔。泰山地处暖温带气候区，山顶较市区雨量偏多、气温偏低、风速偏大。每年七八月份的雨后初晴，大量水汽上升，山上常现云海奇观。此时站在山上，举目四望，则能一览白云浩渺、峰如浮舟的壮阔景象。倘若有幸看到日出，那破云而出、铺金溢彩的旭日之升，更让人在氤氲晨光的沐浴中身心交融、物我两忘。其三，泰山瀑叠。雨季时，泰山山多高、水多高，溪多长、水多长。那些涧溪潭瀑，要么曲折迂回，时缓时急；要么临崖飞泻，如绢如练。在泰山每年水量最为丰沛的八九月份，龙潭瀑布、三潭叠瀑、桃花源彩石溪等地都是观水的绝好去处。其四，泰山林茂。泰山的森林覆盖率达95.8%。这些植被主要因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人工植树造林而形成。泰山山前山后针叶林遍布，其海拔1000米以上生长着胡枝子、连翘等灌木丛。生长于泰山的油松和黑松被人们称为“泰山松”。因泰山松不畏严寒，四季常青，人们赋予其贫贱不移、威武不屈、忠贞坚强、秉持节操的人格意义。

相对于泰山，徂徕山峰异、沟美、石奇、土厚。其一，徂徕山峰异。徂徕山主峰太平顶海拔1027米，其周边的骆驼山、九龙岭、龟爬山等峰岭形如其名，呈驼行、龙舞、龟伏之态。这些奇异的峰岭让徂徕山如同一座门类齐全的天然山形动物园。其二，徂徕山沟美。徂徕山沟壑盘旋，比较著名的有龙湾沟、花叶大沟、羊栏沟等。这些沟壑中有秀石郁木，有飞水叠瀑，有鸟语花香，可谓步步有景、景景不同。其三，徂徕山石奇。徂徕山奇石众多，秋千架、金鱼石、鹰嘴石、仙人桥……状物肖形，活灵活现。太平顶东南有贵人峰。峰巅巨石，犹如人立。俗语有“泰山有丈人，徂徕山有贵人”之谓。其四，徂徕山土厚。徂徕山约一半的面积覆盖有大于30厘米厚的土层，这使得徂徕山成为宜草宜林的“土山”，《诗经》中就有“徂徕之松”的诗句。与泰山一样，徂徕山现有的森林亦因上世纪五十年代人工造林而成。

三

泰山与徂徕山的人文禀赋亦不相同。

泰山是帝王的封禅山、民众的信仰山。自秦以降，历代皇帝均封禅祭祀泰山。在中国乃至世界上，没有哪一座山能像泰山一样与江山社稷有着如此紧密的关联。同时，泰山还是民众的信仰山。至少在大汶口时期，泰山已在先民生活中具有了重要而特殊的地位。泰山信仰亦滥觞于这个时期。在普通民众的眼中，泰山是神灵的居所，是命运的主宰。“泰山老奶奶”“东岳大帝”“泰山石敢当”等神灵，无一不寄托着民众虔诚而朴素的愿望。

而与泰山相比，徂徕山则是佛道的修行山、文人的寄居山。因相对位置僻静，徂徕山历来受佛道青睐。相传，徂徕山有七十二寺观，其中比较著名的有北魏时创建的光华寺、北齐时创建的法云寺以及隐仙观、二圣宫等。唐代僧人怀晖、元代道姑毛仙姑均曾在徂徕山修行。诸多文人喜欢到徂徕山隐居。唐开元年间，被人称为“王野人”的王希夷曾隐居徂徕山。据说唐玄宗封禅泰山时，王希夷已90多岁。元代著名学者许衡也曾弃官隐居于徂徕山。徂徕山最为著名的隐居者当属唐代诗人李白。据考，李白从公元736年由湖北迁居山东，至天宝初年赴长安任翰林供奉，共在山东生活了7年至9年。李白一生游历许多名山大川，但多是足迹所至，匆匆而过。除其年轻时曾在岷山隐居之外，徂徕山应是李白在山东居住时间最长的地方。李白与他的朋友们被人称为“竹溪六逸”。六人在徂徕山过着“俱与云霞亲”“云弄竹溪月”的快意人生。据泰山学者周郢考辨分析，李白在徂徕山实为以隐求仕。这种以隐暴名、以名增誉、以誉谋官的方式是特殊历史条件下求官的一种特殊途径。李白以静制动，并且还真的达成了意愿。

四

虽然泰山与徂徕山形分神别，但它们分而不开、别而不离乃至错位相得、不能分割。泰山与徂徕山犹如地球与月亮一样，形态互衬、功能互补、风格互生。

在自然形态上，泰山与徂徕山互衬。泰山有高旷磅礴的主山气度，徂徕山呈低伏舒缓的伴山姿态。“泰”者“太”也，“太”者“大”也。汉武帝以“高矣、极矣、大矣、特矣、壮矣、赫矣、骇矣、惑矣”赞颂泰山。而“徂”者“去”也，“徕”者“来”也。在空明澄澈的时候站在泰山上眺望徂徕山，徂徕山若孤兔伏野，轻舟弋海。“徂徕”之名，或亦得于此。

在社会功能上，泰山与徂徕山互补。其一，泰山让人“敬”，徂徕山让人“净”。泰山上神祇威严端庄。对于泰山，人们的心态更多是崇敬、膜拜、敬畏。而在徂徕山，人们没有那么多沉甸甸的祈愿和诉求。徂徕山让人净心涤虑。其二，泰山让人“思”，徂徕山让人“诗”。泰山处处有文化。各种皇帝故闻、世间传说、摩崖题刻、诗词歌赋，十分自然地让人切入历史、导入文化、进入思考。而对于徂徕山，似乎“泰山一思考，徂徕山就发笑”。徂徕山能让人在乐山乐水的诗境中轻松一回。其三，泰山让人“贤”，徂徕山让人“闲”。在泰山，人们可以感受到圣贤的激励、进取的动力、入世的情怀，而在徂徕山，人们获得的是一段闲游、一种闲适、一份闲情。

在审美风格上，泰山与徂徕山互生。泰山与徂徕山有着不同的美学气韵：如果把两山比作诗歌，那泰山就是阳刚的豪放派，而徂徕山则是秀美的婉约派；如果把两山比作音乐，那泰山就是宏大磅礴的交响乐，而徂徕山则是曼妙抒情的小夜曲；如果把两山比作绘画，那泰山就是质感强烈的写实油画，而徂徕山则是简约轻盈的写意水墨画；如果把两山比作学派，那泰山就是坚毅刚劲的儒家，而徂徕山则是旷达逍遥的道家；如果把两山比作师徒，那泰山就是正襟危坐的先生，而徂徕山则是活泼顽皮的学生；如果把两山比作年轻人，那泰山就是堂堂正正的山东大汉，而徂徕山则是袅袅婷婷的小家碧玉。

泰山与徂徕山，诞生于一起，差异于一起，互动于一起，和谐于一起。它们是与生俱来的天生一对、地设一双。有了泰山，徂徕山就强壮了骨气与底气；有了徂徕山，泰山则增添了张力与活力。泰山与徂徕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珠联璧合，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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