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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18世纪的朝鲜人 他脑海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澎湃新闻 2020-05-28 21:42 大字

简介:本书描述了从壬辰战争到清代中期朝鲜燕行使的故事,借助他们的观察、思考,分析他们的思想认同,进而考察明清中朝关系的变化与特征……是一部将学术思考融入通俗故事之中的佳作。本文为序言。

重现过去,探寻古人的思想状态,是历史学家的职志。史家穷尽一生,搜罗各种可能的线索,拼凑答案。正式出版的著作、私密珍藏的日记、课堂上的讲话记录,文字像是海洋,史家意欲打捞名为意义的宝藏,揭露那夹在黑白之间的真相。什么最能显露一个人的世界观?他怎么认识世界,定义自己与世界的关系?这是令人着迷的历史疑问,带领我们走到一张张地图面前,重新思索,这是什么?

一位18 世纪的朝鲜人,他脑海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要徒步多远,才能离开朝鲜?越过边境,直至尽头,是北极、南极吗?世界是球状体?人类曾经没有谷歌地图,仍必须想尽办法,刻画世界的样貌。可以说,关于世界的知识,背后由一套历史认识支撑。远渡重洋的游历是少数人的特权,描绘世界的模样基于探索未知的热情,是奢侈与浪漫;地图,是最佳的代言人,向无缘外出的人诉说,这个世界不着边际,但请听我娓娓道来。

试着端详两张由朝鲜人绘制的地图(图1、图2),我们可能较熟悉图1。乍看之下,朝鲜人笔下的中国,大体符合实情,不论是沿岸的轮廓,或是重要河川如黄河、长江的相对位置。当然,我们能轻而易举地指出失真的部分:河川与陆地的比例失衡,中国大陆东部与西部的比例尺不一致。

然而,“真实”与否不是衡量该图的唯一标准,其中巧妙处甚多,值得一一申述。首先,朝鲜半岛的大小显然与现实不符,放大不少。其次,此图应作于清代,从图右下侧有“台湾府”,右上有“宁古塔”“沈阳”即可知之。其三,画者知道中国之外另有天地,左上角列有“荷兰国”“大西洋”“小西洋”,左下角注明“暹罗国”“占城”,透露来自域外的消息。不过绘者显然是以中国为中心,于是勉强将中国之外的地理知识,紧缩一隅,聊备一格。

那么,图中的中国本身有什么问题?

既然是一张清代的中国地图,为何北京旁写着“顺天府”,南京则是“应天府”,这都是明代的用语。再者,圆圈红底注明战国时期的国家,又用小字写下孔子、张良、东方朔、周瑜、郭子仪等历史人物,这张图似乎更像是历史教材。在我眼中,它所呈现的是层累叠加的中国历史,而且明显是以朝鲜为中心出发的世界观。

朝鲜领土的尺寸膨胀不少,相形之下,日本则显著缩减。以朝鲜为中心,能够发现更多图中意在言外的表现方法,例如不论是由陆路、海路,朝鲜前往北京的旅程,地名标记频繁,相对位置较准确。由朝鲜北上,经辽东、凤凰城、广宁、宁远、山海关,这些顺序皆符合实情。往西渡海,在山东半岛登陆,北上直抵燕都,这些皆是粗略的轮廓中精细的存在。这位朝鲜绘者投射更多的,始终是朝鲜自身,而不是中国,这是阅读此图的法门,提醒我们表层印象之后别有洞天。

“中国地图”的意义是揭示另一条通往“真实”的道路,读者必须在中国聆听朝鲜的声音,才能明了辽东、山东的细节何以如此详尽,日本、荷兰国却遭受冷落忽视,这皆是有意识的安排,体现朝鲜的世界观。

现在,目光移至图2“天下总(揔)图”,此类型的图又被称为“天下图”,在17、18 世纪的朝鲜极其流行。目前学界对此图所知不多,各有诠释。天下图吸引众多研究者注意,起因于它的不可解,这张图充斥太多未解之谜。天下图为什么是一张“圆形地图”,大陆与海洋为何是圆形的?中间的中国尚且容易理解,然而“三首国”“流鬼国”“大人国”,这些夹带着诡谲气氛与想象真实的名词,却满布纸上,引人遐想。

如果请一位18 世纪的朝鲜人描绘世界的模样,上述两张图是最常见的答案,这都是“真实”,绝非虚构。探究朝鲜人的世界观令人着迷,图上未知的国度曾让人信以为真:中国居于天下之中,世界围绕着中国旋转。世界起源从盘古开天辟地说起,继而女娲补天,中国的历史象征天下,纸上密密麻麻的批注说得更多的是中国,而不是今时今日的“世界”。中国曾经主宰东亚区域的知识,朝鲜上下莫不服膺。我总觉得,想读懂这两幅图,首先要了解中国,才能进而掌握朝鲜的位置。

从汉城到北京

前面提到的“中国地图”,对辽东的描绘最为细致,原因极其简单,因为这是朝鲜人最熟悉的路线。从元代开始,直至清末,朝鲜人沿着几乎一致的路线,络绎不绝,由朝鲜前往中国,从汉城到北京。相较于中国内陆,辽东地区诸如“凤凰城”“锦州”等小地名跃然纸上,理由不外乎这是朝鲜人的必经之地。

明清时代的中国曾有一套与周边国家互动的游戏规则,学术式的称呼是“朝贡册封体系”,也就是经由中国承认周边国家的政治主权,周边国家名义上向中国效忠,相互允诺所形成的国际政治关系。笔者无意深究朝贡体制的兴起与衰落,只想指出,缘此制度,朝鲜必须履行外交义务,逐年向中国派遣使节团。因此,朝鲜人在中国的旅行像是惯常的风景,他们穿梭于贡道上,从中国带回最新的情报。这条路线是通向世界的窗口,主要向朝鲜展开。

朝鲜使节团是浩大的巡礼,成员约三百人,按例连年向中国开拔。明清是传统中国的盛世,人口众多,百姓富足,制度精良,皆曾缔造文化的伟业,很难想见欧洲国家能够统领如此巨大的帝国,并各维系二百余年。朝鲜使者是亲历中国的见证人,他们约需耗费四十至六十日,走过一千二百公里,才能抵达北京。根据几幅朝鲜人绘制的地图,可知路程贯穿辽东,他们先是穿越崇山峻岭,见识沙漠荒野,然后目睹天下第一关“山海关”,接着走进最繁华的北京城。

朝鲜使臣在北京有固定的居所,也就是接待外国使节的会同馆,因为就在玉河桥旁,俗称玉河馆。在明代,朝鲜贡使停留四十日,然后踏上归途。相形之下,清代较为宽松,使节团可以停留两个月,间或有超过的例子。从朝鲜人的世界图,谈至朝鲜使节团,实是因为使节团的成员值得一提,其中不乏朝鲜思想界的著名文人,他们来回往复中朝之间,形塑朝鲜的世界观。

朝鲜素称礼仪之邦,自号“小中华”,也就是最像中华的外邦。为了凸显自身的文化高雅,朝鲜官方拣选颇具威望的高官,以及擅长汉文诗赋的文臣,担任使节团的要职。他们穿着明朝样式的服装,走在前往中国的道路上,处处彰显汉学素养,体现东国有人的尊严。朝鲜自1392 年开国后,仿效明朝制度,科举同样使用儒学经典,是一个处处复刻明朝的国度。理解这一层,才能想见朝鲜使臣履及中国土地的喜悦与振奋:这不仅是政治上的宗主国,更是文化母国,前往中国的使行不唯是政治任务,更像是朝圣问道的实践。

这种情况在清代突遭巨变,代明朝而起的清朝不是汉人政权,而是源自东北,被朝鲜视为“夷狄”的“女真人”。如本书正文所示,清朝代替明朝兴起是对朝鲜最严重的打击,他们一方面咀嚼明朝灭亡的悲伤,另一方面思索何去何从。小中华如何自处世界,是数个世代朝鲜读书人的疑惑。从今人的角度观之,理解清朝的关键词绝非“夷狄”,事实上这是一个疆土远迈前朝,历久绵长的伟大时代。然而,对于这些身着“大明衣冠”的朝鲜人而言,“清国是胡虏夷狄”的观念根深蒂固,牢不可破。他们认为中华文化已亡,指责清代的汉人不思念明朝。于是朝鲜使者在中国的旅程,像是寻访明朝的过往,他们凭吊逝去的文化母国,即使政治上服膺大清,内心却未曾退让一步。

中国见闻

明清时期的中国是怎么样的时代?这是复杂的问题,朝鲜使臣在中国的见闻像是一条线索,提供与众不同的答案。前往中国是此生难得的际遇,因此不少跟随使节团进京的读书人,将所见所闻写下,这可能是一份日记,也可能是提交官方的报告书。按照惯例,使节团中的“书状官”返抵朝鲜后,需要向朝鲜国王提交见闻,这像是官方差旅的核销报告,内容是最新的中国观察,让远在千里之外的朝鲜宫廷知悉世界变迁的消息。

相较于呈交官方的报告书,性质私密的日记更引人注目。日记像是封藏心底的悄悄话,只能跟自己说。根据现有的研究可知,写作日记的动机,部分是为了回国后出版一本最权威的“中国观察”,因为得以前往中国的终究是少数,光荣返乡的人才有话语权。无缘一睹中国的朝鲜人才是多数,他们通过阅读前人的笔记、日记、报告书,在朝鲜体验中国。由此观之,朝鲜使节团实扮演多重的角色,他们不仅仅是政治使者,更是中国观察团、中华文化的传译员,他们与朝鲜国内的读者共享眼前的中国。

深入朝鲜使者的日记,是理解朝鲜世界观的第一步。我们必须反复切换中国和朝鲜的视角,在交错变换的过程中捕捉朝鲜读书人的思想状态。观看中国地图的方法,是以朝鲜为中心,画一个同心圆,层递推展,含括全局。因此,阅读中国,就是理解朝鲜,而朝鲜使臣的中国之旅是完美的机遇,提供所有必备的素材—文化认同、历史知识,以及大时代的冲击,打造出独一无二的故事。

燕行录

学界习惯将朝鲜使者的见闻称为“燕行录”,燕是北京的古称,可以简单地将此理解为“前往北京的记录”。然而,这种称呼流行于清代,不是明代的产物。对于景仰明朝的朝鲜人而言,这不是燕行,而是朝见天朝上国的行旅,因此常称以《朝天录》《朝天日录》,由此可见朝鲜人对明、清两朝的观点迥然有别。

《燕行录》是来自域外的中国观察,历明清两代不断。根据统计,朝鲜平均每年向清朝派遣三个使节团,这是一个规律性“发现中国”的历史机制。中国与朝鲜的文化交流,不只是目睹大山大海的旅行,朝鲜使节带回的信息比起所见所闻更值得关注。他们在中国寻访金石书画,竭力搜罗关于中国的知识,装箱封存,运回朝鲜。燕行是莫大的文化工程,向朝鲜输入最新的中国,我们能借此窥视朝鲜读书人对中国的感怀与观察,也能从中领略中国的风貌。

关于书名

明清两代的首都,除了明朝初年定鼎南京外,绝大部分的时间都肇基北京。朝鲜使者对于中国的首善之都另有称呼,尤其在清代,特别称为“燕京”。如前所述,因为出使的终点是燕京,于是又称使行为“燕行”。这个词在朝鲜的语境中,甚是平常。明万历元年(1573),朝鲜官方即派遣使者“发向燕京”[],最后一任赴明使节金堉(1580—1658)亦自称是“奉使燕京”。

明清易代,相同的首都换了不一样的主人,不变的是朝鲜使臣继续使用“燕京”代称北京,有时甚至作为“大清”的同义词。清康熙十五年(1676),朝鲜君臣议论起清廷编修《明史》,便说道“燕京所修之《明史》”,在此“燕京”等同“大清”。朝鲜国王接见使者,也是聆听他们“陈燕京事情”,这里说的不唯是北京趣事,更是诸多中国见闻。

综观本书各章的故事,朝鲜使者登场的舞台散落两处之间,即朝鲜国首都“汉城”,与明清两代的京师“燕京”。笔者选择燕京取代北京,一方面考虑到朝鲜读书人出使北京惯用燕行的古意,一方面这个颇具朝鲜特色的词,强调本书系从朝鲜贡使的视野出发,考察他们眼中的东亚世界(朝鲜、中国、日本)。

《从汉城到燕京:朝鲜使者眼中的东亚世界(1592—1780)》

著者:吴政纬

出版时间:2020.5

出版社:世纪文景 上海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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