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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崂山东境记

半岛都市报 2020-05-14 01:49 大字

[崂山历史]

明·张允抡

正月十四日,李子圣石顾余于太平宫,有同游山东境之约。乃命僮仆修杖履、料糇粮,整负担,先期毕具。既望之日,鸡鸣盥栉出宫门,姪暹偕。时天宇微阴,月色朦胧,冰冻在溪。逡巡徐步行二里,昧爽,抵东华宫。李子尚睡,闻剥啄声乃起。余即榻前督促之,束装晨饭。刘生翔溟,于生冲阳,皆与偕。七十二龄道士姜观阳为前导,余睨其行步龙钟,稍难之。道士笑曰:“我虽老,走山尚能过公等。”余五人者亦复相顾笑老道士之矍铄也。

是时宿云乍敛,风日光霁。缘海东南一路,穿松林,步石径,青霭萦山,潮波拍岸,仰而观,俯而听,每行三五里辄少憩,坐白石,掬清泉,烹茗而甘之,相与谈说荒唐,杂以戏谑,竟徜徉自得也!十五里过乱石滩,滩滨海,万石磊砢,或如瓮,如升斗,皆匀圆如磨拭。其上窑货堤,石壁千尺,下浸海,阻南北之间,凿壁开道乃通人。十五里抵青山村,是渔人集聚处。村之居民十余家,沿溪为屋,荻门柴篱,攲危上下,人贫而朴,不类外间,然鲜食颇胜。晚炊时,煮蛎为羹,美过市味,地产然也。夜静就寝,六人共一土榻上,皆踞足卧,鼻息相嘘,时闻风泉悲鸣,潮声撼枕,宵分不寐。

稍瞑目,李子呼曰:“此间观日出,不可失也!”披衣起,时皎月犹悬,海色天光,虚白如一。西南上峻岭,取道松石中,曲折如线,约五六里,北陟巅,东方始白,六人皆踞危石上观日出。初自海底升,状如金盆,其动如猱,满亏不定,稍升而高,体乃圆,或曰,水气摩荡然也。或曰,日出状各殊。天极晴,海波不兴为一状,有风为一状,有微云为一状。故或极圆如轮,或微长如瓶,乍闳乍奄,或影射水如珠盘,或其围参差伸缩如火动。海上人备见之焉。

循岭西南下,抵上清宫,千峦万峰,重围环拱,峭峰干霄,曲壑盘龙。南山一口,海光涵绿,果洞天幽绝处。宫前古银杏二干,欲朽益茂,其枝干云蔽日,根皆出土上,作虬龙盘曲状。西有浑天石,支大渠两岸间,广轮数丈,如山而无根,上镌长春子诗十余首,犹可识。背宫而北上,五里,翠微间为明霞洞。又上里许为玄真洞。路益隘且削,面如石磨,手攀足缘,如猱升木,仅乃得达。有石壁巉岩数丈,凿为洞仅容人,上出云霄,振衣独立,高风震撼,如恐飘去。群峰在下,累累培塿,丛松深坠,奔壑无声,东南大洋,浸涵天际,岛峙微茫,黑子而已。此山之绝境,游者非甚好事,不一至焉。茶毕,道士索诗,李子成绝句,又无笔,拈炭作字,画石窟而出。日晡,去宫东南行,逾岭而下,走陡绝,危石层累,鸟道如悬。行者前后鱼贯,首与足承。回转之间,前后相失;又多沙砾,著屐殊滑,蹲踞而前,足尻并瘁。至半岭,闻磬、铃、木鱼声,皆喜曰:“下清宫近矣!”薄暮乃达。其地三面高岩,南拆大海。僧憨山海印寺遗址在焉。憨山与道士构讼万历间,老者能言之。因寻览耿义兰所为疏稿,故纸犹存。嗟乎!以憨山名与其交游,使得始终其业,将不为晋慧远之流耶?惜其终于党祸也。宫有释藏经六匮,尚方龙旗、伞、杖诸物,皆万历间赐。耐冬花红翠灿然,类江南山茶。

宿之明日,折而北,自青山村逾东南岭,五里许至海滨。多文石,阔可十余亩,大小象物,有五色,皆光润可弄,各拾所爱盈怀袖。越日北归。是日天重阴,山云海气,氤氲四合,一路所见云气,乍上乍下,峰峦出没,海光明灭,瞬息万状。至窑货堤,会东南风急,海涛大作,如马奔,如山倒,触石冲崖,雪飞雾洒,其声怒吼,霹雳万千。逡巡行至小歇场而休焉。小雨,李子不能行,二生及道士皆留,余及暹以归途之近也,冒雨而还。大约归途四十里,皆山之东陲,中间颇有人家,每三二室为一聚,依山傍海而居。庐舍篱落,随势高下,少可耕之土,其生机以鱼、以蚌、以薪木易粟而食。其风土大概如此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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