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课代表

山东聊城谷风宝

我们那时上学，入取率很低，考出来的学生很少。初中，我们班四五十个学生，也就考出来三个。分别是语文课代表、数学课代表和英语课代表。其中，我是语文课代表。

我们从没想过做语文课代表，也没想到做上语文课代表。

只所以没想到，是因为我的语文成绩不是最好的。虽然爱好写作文，但那时写的东西很空洞。参加工作后，恰好一次与语文老师喝酒，趁了酒意，我终于向他问这个问题。他说我这个人比较仔细，写的作业、交的作文卷面都很整洁。我感觉，这是表面原因，还应该有深层次缘由。

我们的语文老师高大壮实，肤色黝黑，眼睛小小的。穿着比较朴实，不修边幅，随意任性。每每倚着黑板讲课，弄得满后背白色粉笔面子。下了课，也不扑打干净，招摇过市，毫无顾忌。但是肚子里有货，讲起课来，有条有理，层层递进，似锦帛，如流水，连绵不绝。所以就有些傲气，不事权贵，一生不入流，最终不服气。出身农村，家庭异常困难。我感觉，这是根源。根源是自卑，因自卑而发愤，因自卑而自傲。一生也不会逃出这阴影。

所以他要找代言人、衣钵传承者，目光锁定了我，我就是他的影子。

我那时也很自卑（现在也是），一个脏乱的小男孩。由于住校，头发和衣服都很脏。特别是手，黑黑的。上课回答问题，都不敢举手，怕老师同学嗤笑。于是下了课，粘了吐沫一点一点地搓。穿了一条黑棉裤，猛一蹲开了缝线，露出白花花的棉花。又无法缝补，只好龟缩在黑暗的宿舍里，不敢去上课。平时也不与人交流，大家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出任了语文课代表。原来，作文本由漂亮的女学习委员收齐送给语文老师，现在换我了！大家不适应，我也不很适应。大家不愿意，因为失去了与女学习委员接触的机会，所以与我冷目相对；我也不愿意，所以与它们冷目反对。我是不愿意做语文课代表的，总认为耽搁了自己的学习。

作为语文课代表的第二项职责就是在黑板上抄讲义。这是我们语文老师与别的老师不同的地方，当时不理解，如今方知老师的良苦用心。

我被迫在黑板上抄，同学们被迫在下面抄黑板，每天早读都是如此。寒冷的早上，冷风从破旧的窗子里吹进来，每个人都在瑟瑟发抖。我的手冻僵了，几乎握不住粉笔，不得不停下来搓一搓，哈哈气，然后再继续。我孤独地站在讲台上，我从来没有站在过讲台上。成绩虽不优秀，但还过得去，从来没有被罚站讲台或扒黑板。虽然，我梦想做一名教师，可讲台似乎离我那么遥远。而如今，终于站在讲台上！虽然站在讲台上，心里却忐忑不安。我不敢向下看，也一直没敢看。尽管那项活动持续了那么久，我脑海里没有一幅台下的画面。只有黑板，还有一直脏乎乎的手拿着白色粉笔不停地在上面写。写得不好，但还看得清，主要是我尽了最大努力写仔细。长长的黑板，分三帧；写完最后一帧，就擦掉第一帧再写。也不管下面跟上跟不上，也不去询问下面的意见，甚至，他们抄不抄都不在意，我只自顾自地写。仿佛这件事是我自己的事情，与别人无关；仿佛下面没有人，只有我自己在表演。老师让我做，我做了，至于你抄没抄，与我无关。虽然有些自私，我只能这样。对于无心的学生，老师都奈何不得，更何况我这不入流的语文课代表。

同学们受没受益，我不知道，也没有探究过，我自己却受益匪浅。那讲义抄在黑板上，却刻在我心里。那样的环境，那样氛围，其成效是平常背书的十倍。至今，鲁迅先生的《故乡》在我脑海里记忆犹新。特别是那句“这世上其实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也就成了路。”如今，我写点东西，同学们说有点受鲁迅文章的影响。我与大师不可同日而语，可我的执着、怀疑、追问的劲头有点学大师。这一切受益于抄黑板，做语文课代表。

我感觉，做语文课代表的最大意义不是学到多少知识，而是让我从黑暗里走出来，勇敢地面对大家，并堂而皇之登上讲台，在黑板上肆意宣扬自己的人生。

这一点，连我的语文老师都没想到。

人生，我们想不到的很多，但可能是终久注定的。命运不会给你开无缘无故的玩笑，它会在事前不经意给你俏皮点几下，只不过我们凡人没有察觉。但等我们察觉到了，一切都成为事实，不可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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