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支书的春节
□李瑾（北京）
大年初三下午，妈妈和大妹开始准备饭食。晚上六点半，父亲还不见影子。我拨了电话，咋不回来？今天是你的生日。父亲低低地说，正安排事儿，正安排事儿，你们先吃。我忙说，那咋吃，寿星不在？！父亲没接茬儿，嘟嘟挂了。妈妈说，就把他忙死了。又说，这破非典，真坑人。我纠正道，这次不是非典，是肺炎，可能更厉害。妈妈哦哦了几下。
父亲是李村的党支部书记，老支书了，转年初三是本命年，按他自己的说法，老汉七十有二了。李村位于沂蒙山区，靠近沂河，在国道一侧。父亲自上世纪90年代起，先后担任村主任和支部书记。这些年来，父亲组织力量硬化路面，改造沿街房，更新供电、供水和灌溉系统，推动村庄向社区转型，工作有声有色，曾获得“沂蒙优秀共产党员”等表彰，还因组织新一轮土地改革试点，受到中央电视台等媒体的专题报道。父亲虽然年龄大了，但身体却很硬实，几次选举，又都是高票，就带着两委一班人，抓改革，促生产，忙乎得不行。
山东是物流大省，交通又发达。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暴发后，不止上级部门敏感，父亲也觉得压力很大。腊月三十早晨，父亲主持完村支委会，回家和我一起贴春联。我说，村里咋抓的？父亲说，上级部门有安排，严格执行就可以了。另外，刚刚安排了二十四小时值班制度，在路口设置了哨卡，还有就是，大喇叭有间奏播放防疫办法。春联还没贴完，父亲接了电话，一溜烟去了镇里。到了傍晚，父亲回来了，看见桌子上有煎饼，抓起来就吃。我这才想起，这是他的中午饭，就问，镇里咋不管饭？父亲说，还吃饭，哪有这时间，都忙毁了。
大年初一，我还没起床，父亲就在喇叭里吆喝了，听了听，主要是要求村民不出门，不接待；戴口罩，勤洗漱。父亲还说，病毒厉害，但别害怕，政府给撑腰。说完了，又播放了几遍防疫办法。初一当天，按老家风俗，得相互拜年。我特意留意了下，父亲整个白天没人影儿。到了晚上，父亲才回家吃饭。父亲年轻时，家里人包括亲戚最怕跟着他干活，一天就一顿饭，干不完不算完，大家都叫他铁人。这档口，瘟疫来了，这个铁人又回来了。正吃水饺，村主任来电话说，年龄大了，别值夜班了。父亲说，不行，不行。我这才知道，父亲隔一个晚上值六小时班。妈妈说，别逞能了，让年轻人值吧，咱家好几个党员，要不替替？父亲说，我不值，别人咋看？吃完了，擦了擦嘴，就走了。
初二早晨，父亲值班回来，吃了早饭，客厅沙发上一窝，呼噜就响起来了。我们几个去隔壁的去隔壁，干活的干活，把客厅给他留下来当卧室。下午，村主任一推门进来了，有锤子吗？我说，有啊，咋了？父亲也进来了，说，刚才出去摸排，出问题了。村里腊月二十八从疫区回来一个，得贴标签，得隔离，咋这么不自觉，到处跑？两个人拿着锤子和镇里发的警示标语，急匆匆蹿了。晚上九点半，父亲正吃饭，电话响了，村主任说，隔离对象想跑，车都发动了，堵住了。父亲脸色就不好了，一扔煎饼，拿起手电就去了。两个小时后，父亲回家了，说，做工作了，人命关天，防治病毒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儿，是全村、全镇、全社会的事儿，得留家观察，哪能不听话，到处瞎跑？父亲掏出电话，和两委部分成员商量了，今晚开始，二十四小时轮流在隔离对象门口值班，两人一拨，一天四倒。正说着，镇里来人查疫情，父亲领着他们去了办公室。几点回来的，我睡着了，就不知道了。
疫情一闹，村里冷清了，一个走亲访友的都没有，有个街坊嘿嘿一笑，省钱了，省事了。但是，父亲大寿，咋也得一家人小范围聚聚。妈妈一说，家里人就洗碟子摆碗。晚上快八点了，菜都凉了，父亲总算回家了，看了看菜和蛋糕，看了看一家人，特别小孙子、小外甥女，高兴得满脸红光，端起杯子，叮当碰了，说，不能喝多了，不能喝多了，十二点要值班。滋溜一声，又说，不喝也不行，站岗放哨，怪冷的，怪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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