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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岱写过“绍兴琴派”吗?

澎湃新闻 2019-12-02 11:50 大字

乾隆四十年《砚云甲编》中的《梦忆》没有小题,乾隆五十九年王文诰所刻的《陶庵梦忆》中才有小题

张岱的《梦忆》成书之后,沉寂百年,至乾隆时方出现两种刻本。一是乾隆四十年《砚云甲编》中的一卷本,仅有四十三篇,一是乾隆五十九年王文诰所刻的《陶庵梦忆》八卷,共有一百二十三篇,是砚云本的几乎三倍。从那时直到今天,一卷四十三篇的本子仍有发现,而一百余篇的《梦忆》再也没有出现过另本。可以说,如果没有好事的王文诰刻出此本,可能我们今天就看不到张岱这部名著的“全貌”。

王文诰为张岱功臣这是毫无疑问的。此外,他在编辑刻印过程中做了一些额外的工作,有功亦有过,给后来的读者造成一些误会,却是需要分说一下的。

其一,张岱此书的书名就叫《梦忆》,《陶庵梦忆》是王文诰所改,却沿用至今,不但无人提出“正名”,还觉得与《西湖梦寻》正好作对儿。这正如《太史公书》改称《史记》,就是司马迁活过来,也是无可奈何的。

其二,张岱原稿并未分卷,现在的八卷是王文诰所分。《西湖梦寻》按西湖五个景区不得不分为五卷,每卷字数都嫌偏少,却是无可奈何。而《梦忆》字数与《梦忆》相当,囫囵一卷固然不便检读,可是分成八卷就也太琐碎了。但大家习以为常,而且并无大碍,谁也不敢轻言并简一下。

其三,诸篇次序未必是原稿次序,但即便各卷分读,也合于张岱“不次岁月”“不分门类”的本意,这是颇为难得的。

其四,原稿没有小题,现在的小题都是王文诰代拟的。总体来看,都很允恰,但也有不合文意的。比如卷二《梅花书屋》。此文是说张岱在其曾祖讲学的陔萼楼后面的老屋旧址上重建了一间书屋,然后描述四周花石之胜,并言给此书屋命名为“云林閟阁”。书屋前后花木甚多,并不以梅花胜,而且除了“西溪梅骨古劲”一语外,再无一字言及“梅”字。真不知王文诰脑子里怎么会冒出这样一个小题。元末王冕隐居九里山,植梅千株,自称茅屋三间为“梅花屋”,莫非王文诰取意于此?但一在山野,一在城中,这也太有些比拟不伦了。

但好在数百年过去,一切都成冷烟荒草,没有人再去考查这个虚无缥缈的“梅花书屋”。可是卷二中另一篇“绍兴琴派”,却在古琴学界荡起了一阵波澜,又是考查,又是论证,以至惊动了大琴家查阜西先生。不少人在正儿八经的学术论著中说,“绍兴琴派”是明朝末年由张岱在《陶庵梦忆》中首先举出的,就是上了王文诰的大当。

首先要说明:“绍兴琴派”这个词不见于张岱《梦忆》的原书,它是明亡一百多年后,乾隆年间的王文诰杜撰出来的。

其次,寻遍这篇文章的字字句句,也找不到绍兴琴派的蛛丝马迹。下面分几层拆解:

一、文中有一句“绍兴存王明泉派者推(王)侣鹅”,此“派”非指有特殊风格及传授的流派,只是说有琴人之一脉。王明泉是绍兴人还是外来琴师,今已无考,但也不甚重要,只看余脉仅有王侣鹅一人,就可知身后萧条,哪里谈得上有“流派”?况且张岱先从王侣鹅学琴,两年后即转而就学于外来琴师王本吾,估计王侣鹅之后,王明泉这一脉如果不断绝,也只能愈形式微了。

二、张岱这篇文章主要谈的是外来琴师王本吾在绍兴的活动。为什么说王本吾是外来人?文中有一句“后本吾而来越者有张慎行、何明台(或作“鸣台”)”,倒过来看,就是先张慎行、何明台而来越者为王本吾。外地琴师王本吾来越之前如果已入流派,那肯定不会是绍兴琴派。

三、王本吾来越之后是否能另创流派?张岱在《嫏嬛文集》卷三《与何紫翔书》中对王本吾的琴技所有评价,道“王本吾不能练熟为生,其蔽也油”,为学琴“大病”。张岱为其弟子,所说如是,可见王本吾的水平远远达不到开宗立派的程度。

四、王本吾在绍兴教的几个学生,仅何紫翔、尹尔韬及张岱三人有所成,其中尹尔韬成为明清之际的著名琴家。那么尹尔韬是否开创了绍兴琴派呢?起码在张岱写这篇文章时,尹尔韬的琴技在三人中还不能出类拔萃,张岱说“紫翔得本吾之八九而微嫩,尔韬得本吾之八九而微迂”,其水准尚在王本吾之下。

五、尹尔韬琴艺的提高,是在他离开绍兴之后,游学各地,见多识广,造诣遂深。崇祯中,尔韬为庄烈帝所赏识,为内廷供奉,并奉旨撰《五音取法》等八十篇。明亡后尔韬侨寓淮上,又流徙山东淄青、河南苏门等地。所撰《徽言秘旨》成于清康熙间,流传至今,但并没有开宗立派的任何记载。退一步说,他即便成了一派宗师,早与绍兴无关,能叫做“绍兴琴派”么?

我对琴学一窍不通,只是就张岱原文字句做一拆解,以证王文诰“绍兴琴派”说之无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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