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桃罐头 蒋冬梅
关于罐头，对我这个年纪的人，每个人都有想说的话。在那个年代，罐头是所有零食的最高级别。关于罐头的故事，我们都能讲出一两个。可是，我听过最奇葩的故事是这样的——
有一个孩子，家中四代同堂，他有一个太爷爷，已经快九十岁了。过年的时候，晚辈来看这位太爷爷时，拎来两只罐头。这孩子趴在炕上，一直盯住这罐头看。这是两只黄桃罐头。他听人说过黄桃罐头，说的人无不把它说成了极品的美味。他们往往说，噢，黄桃罐头啊！那可是好东西呀！他们这里不产桃子。偶尔见到有人从遥远的山东背回桃子，也只是普通的桃子，并不是水蜜桃，更加不是黄桃。这孩子凭着仅有的一点见识，已经断定这黄桃罐头也许就是他在故事中听过的蟠桃那样美味。
罐头是装在两只玻璃瓶中，透过淡绿色的玻璃，看到那些挖了核的果肉泡在粘稠的汁液里。这个孩子，甚至他们这一片的孩子们，都从未吃过黄桃罐头，谁也说不出来黄桃罐头的味道。他猜想那是甜到极致的，或者会有一点点酸味。想到太爷爷那没几颗牙的嘴巴，他聪明地认为，那果肉一定是软软的，入口即化的。可是，这样美味到极致的东西，却被瓶口那圆圆的铁皮盖子牢牢地封住。他见过别人开罐头，用螺丝刀一点点地撬开，或者干脆用菜刀，在铁皮盖子上砍出十字花口子，再撬开，象开了一朵花似的。凭他以前的经验，如果爸爸给太爷爷打开吃，他们这样的小孩子，或许讨好听话就能得到一两片解馋。可是，太爷爷没有想吃的意思。太爷爷是极节俭的人，他的好东西，往往都会留着。等那些别人送来的蛋糕长了毛，送来的鸡蛋变臭，送来的糖果经过一个夏天而融化了，他也不会舍得去吃掉。家人把那些坏掉的蛋糕、鸡蛋、糖果一一丢掉的时候，太爷爷又暴怒地呵问家人。
不出所料，那两只罐头，又被太爷爷搁到高高的柜子里去了。从此，这个孩子天天都要拉开柜子，看看那两只罐头。看过了，他就带着无限的不舍出去玩耍。那些日子里，无论是五分钱一支的冰棍，还是一毛钱一把的糖果，或者是两毛钱一个的面包，全都比不上那只罐头。
有一天，他听到另一个孩子说，他用一只铁钉，把罐头扎开一个小孔，然后，把罐头瓶子倒过来，去吸那些汁液。这样，即使把汁液吸光了，可是罐头里的果肉还在，看不出来。他听了，仿佛得到一个秘笈，赶快跑回家去，把罐头偷出来，拿到僻静的地方，然后如法炮制。他扎了一个肉眼几乎看不到的小孔，然后，用嘴巴贴上去吮吸。用了很大的力气，吸到了第一口蜜汁一样的水。这甜味一直引诱着他继续吸，吸到舌尖发麻，却始终一口只能尝到一滴。但是他不敢再把小孔扎得更大了，他必须做得秘密。他很满足，因为靠着自己的智慧和胆识，终于知道了黄桃罐头的味道。
若干天过去了，当爸爸想要把这两只黄桃罐头送给一个生病住院的亲友，从柜子里拿出这两只罐头时，他看到了两瓶长了绿毛的东西。他疑惑地看了看日期，并没有什么问题。就在反复地研究中，他看到了铁皮盖子上一个极细小的孔，他又看了另一只罐头，也有一个极细小的孔。他明白了，他甚至有些赞叹，因为他小时候都不曾想到如此聪明的办法来。但是，他还是暴打了这个偷吃的孩子，打得他的屁股第二天上学不敢坐板凳了。太爷爷因为心疼那罐头，也并没有给他说情。妈妈也在一旁咬着牙叫着好。一家人，为了两只罐头，在对这个孩子，宣判，用刑。
事情过去了三十年，他说起这个故事时，我们问他，后悔不？他说，不后悔。如果再回到从前，他还是会那样做。因为那样做了，他比别的孩子更早知道了，一只黄桃罐头的美味。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在那之后的大半生里，他总是象追寻黄桃罐头一样，去追寻那些他爱的一切。他人生里的味道，永远比别人多了一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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