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了被里缝单衣
郑伟基
1947年初夏,一连几场南风过后,泊地里的麦子虽还发青,但山塂地的麦子却很快变黄,眼看再有五天六日就该拔了。一家人正忙着做麦收的各项准备。父亲把麦场压了一遍又一遍,把苫麦垛的旧草苫子修补好,又打了两挂新草苫。奶奶则套上家里的大黑毛驴,在东屋家磨坊里忙着磨面,因为麦收开始后人忙驴也忙,没空儿推磨压碾。母亲忙着把西厢屋的粮囤、粮缸清理干净,准备盛收下的麦子。
一天傍晚,父亲兴冲冲地从外面回来,进门就喊:“传基(我大哥的名)来信喽!传基来信喽!”难怪父亲如此激动。大哥自去年冬天来过一封信后,半年多了再无音信。加上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家人就更加惦念了。特别是奶奶和母亲,整天价念叨:“传基这孩儿,到如今也不来个信儿,也不知道在外头是好是歹。”
父亲进到屋里,急忙撕开信封给奶奶和母亲念信。信的大致内容是:他们抗大山东分校的学员,多数随罗荣桓率领的八路军主力部队开赴东北,他因为在家时跟父亲学了一手好算盘,被留下来调到北海银行工作,转为武装工作队。由于国民党的封锁,根据地的经济十分困难。沂蒙山区的麦子都快收完了,他们的单装还未发下来,仍穿着棉裤棉袄。在帮着驻地老乡收麦子时,因天气太热,只好光着膀子干活,身上被麦芒扎得到处是血口子。家里如果有条件的话,望能想办法做一套单衣捎来,以解燃眉之急。最后祝奶奶和父母亲身体健康,祝全家人平安无事。
父亲念完信后,奶奶和母亲潸然泪下。当天的晚饭一家人自然没有吃好。到了晚上,奶奶久久不能入睡,她本来气管就不好,一个劲儿地咳。母亲心事也重,在炕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大哥的一幕幕往事,在她的脑海里浮现———
大哥小时候随父母在东北长春上小学。此时,东北已被日本人占领统治,亡国奴的生活,在他幼小的心灵中,刻下深深的烙印。中国人是三等公民,白面、大米只供应日本人,中国人不准购买,只准吃玉米和高粱,有时只能买到发霉的粮食。在学校里,中国学生只准学日文、说日语,与日本学生打了架,有理无过也要受罚。更有甚者,中国人若被发现有反日言行,则会惨遭杀害,并割下头颅示众。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大哥常在家中问父亲:“日本人怎么这么坏?咱中国人为什么要受他们欺负?”父亲总是叹着气说:“等你长大就明白了。”这种奴隶的生活实在无法再过下去,1943年,父母带着三个孩子迁回老家蓬莱。
大哥自幼天资聪慧。父亲常说:“这7个孩子中,就数老大聪明,老三(指我)也行,但还赶不上他大哥。”回到蓬莱后,大哥读完初小本想继续读高小,但上高小一年要交两斗苞米作学费。家里交不起学费,大哥只好辍学务农。当时蓬莱也被日本人侵占。我村西面5里路的得口店有日本炮楼,村西北山上有日本人强占的五花石矿,村东15里路的大辛店有日本中心据点。有一次,大哥被迫到大辛店修炮楼,因年纪太小干活慢,日本兵认为大哥是消极怠工,要放狼狗咬他,幸亏本村一位刘姓大哥从中讲情,才免遭一难。回家后,大哥好几天惊恐不安。1944年秋,得口店炮楼被八路军北海独立团二营和蓬莱独立营攻克,击毙日伪军20余人,俘日军4人、伪军40余人。我八路军也牺牲8名战士,多人受伤。伤员和烈士都被抬到我村。大哥跟着大人为烈士和伤员擦洗血迹,包扎伤口。烈士被安葬在我村小东山南山坡。大哥忙完回家后,义愤填膺,不停地说:“我一定要为牺牲的烈士报仇!”不久后,他就报名要求参加八路军,但区里看他年龄太小,没有批准。抗战胜利时大哥14岁。不久,胶东党组织为培养干部,选派一批知识青年到抗大山东分校学习,大哥毅然报名,成为其中的一员。学员们从胶东出发,由八路军地方武装护送,昼宿夜行,穿越敌人一道道封锁线,整整走了一个多月,才到达目的地沂蒙山根据地。从此大哥开始了他的革命生涯,才有了开头提到的给家中写信求单衣之事。
再说家中大人一夜未眠,天不亮就起来商议为大哥做单衣的事。家中既无布,又无钱,拿什么做呢?奶奶和母亲不约而同地想到拆一床被子,用被里缝制单衣。母亲要拆自己炕上的被,奶奶则坚持要拆她炕上的被,理由是她的被里是去年刚织的新粗布,比母亲的被里结实。最后,父亲一锤定音:“就用妈妈的被里吧,等秋天收下粮食卖了,再去给妈割块细泽布做被里,比粗布的盖着舒服。”
事不宜迟,拆下被里后,父亲到山上捋了些柏椤叶回来,放到锅里用水煮下颜色,把白布染成不青不蓝的杂色。晾干后,母亲昼夜赶制,缝了一套中式单褂和单裤。父亲急忙按大哥来信的地址捎走。
大哥收到家中捎去的两件粗布单衣后,脱下了棉衣。他把自己棉衣里的棉花掏出来,缝成夹衣,用开水烫了虱子洗净后,让战友穿上。战友脱下了棉衣,又用此法让另一位战友也脱了棉衣。如此像接力一样,使很多人换下了冬装。这两件粗布单衣可算是立了“大功”。
大哥离休以后,仍居住在工作地济南,生活平平淡淡。几年前我到济南看望哥嫂,有一天大哥在整理旧衣物,我有幸见到了这两件中式粗布单衣,上面打着几块补丁,颜色已经褪得近乎无色,但却洗得干干净净,叠得平平整整。
“这是解放前家里捎给你的衣服吧?”我问道。大哥看了我一眼,说:“你怎么知道?”“母亲在世时跟我们讲过这件事,这么多年,你搬了多少次家,这套衣服怎么还没丢啊?”“怎么能丢呢?我看到它就不会忘记过去。”大哥十分认真地说,“再说给子孙后代看看、讲讲,让他们懂得新生活来之不易,会更加珍惜今天的幸福。”
新闻推荐
山东聊城许书敏伫立在夜晚最深处草木安静下来万物闭合警惕的耳朵我看见黑夜和白昼相通的明亮满...
山东新闻,讲述家乡的故事。有观点、有态度,接地气的实时新闻,传播山东正能量。看家乡事,品故乡情。家的声音,天涯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