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丢的那只羊 山东济宁 李向党
我是家中老大，八九岁到十二三岁这几年，每到年下，爹总让我跟着他去赶年集。
我家那村子，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集市。东边的叫虎滩，村中老辈人习惯上称虎滩嘴；南面的叫利国，西边的是马营，北边的是下河。四个集市，虎滩和马营，一个正东，一个正西，离村子都是八九里路；利国与下河，一个正南，一个正北，离村子也都是十五六里路。
村里有供销合作社，一般的生活必需品能够解决，但不能完全保证供应。这就需要集市了。四个集市，村里人最看重、赶得最多的就是虎滩，其次是利国。我家当然也不例外。
四个集市的时间都是错开的，五天一次。一年四季，农忙的时候，集市上人也少，年集就不同了。忙了一年，要过年了，大家都到集上看看、逛逛，置办些年货。所以人很多，非常热闹。
其他时间的集，爹也很少赶。他是村里干部，又兼着生产队长，忙里忙外的，除非队里的事，或者家里需要买农具什么的，一般不去集上。即使去，也不让我去。赶年集，他总让我跟着。说实话，我很不愿意跟着他赶集，让去又不敢不去。不愿意去，就是因为拘束，不敢说不敢道的，很不自然，还耽误了与小伙伴一起玩的时间。
记忆中，爹很少打过我。但从记事起，我就很怕他。有时自己做了错事，有娘瞒着，见了他还是像老鼠见了猫似的，不知这是怎么回事。长大了我知道了，爹总让我跟着他去赶集，帮他拿点东西是小事，重要的是让我长长见识，锻炼锻炼我。可是，我这个小孩子，当时哪里会体谅他的心情呢！
赶年集没有什么可卖的，就是置办些年货。我家有橡胶独轮手推车。每次赶集，要是买的东西多，就推车去，东西少，就拿个口袋，我挎个竹篮子。买羊的时候不推车，推车去也不让我坐车，就是让我跟着他走路。如果买了羊，又买了不少其他的东西，他就背着比较重的口袋，让我牵着羊，挎着很少一点东西的篮子。
我家的年货，主要就是买羊。每到年，我家总是买上一到两只小山羊宰杀。我爹是个乐善好施之人，羊宰杀后，他总要左邻右舍地分一分。有时街邻实在觉着不好意思，非要拿钱买，爹就按低于市场价收一些。买的羊也就二三十斤、三四十斤的光景，几毛钱一斤，十多块最多也就二十几块钱。羊皮可以卖到公社的采购站，一张羊皮能卖八九块钱。羊大了皮也大，卖的钱当然也多。所以，买活羊宰杀过年，除了羊皮，再卖几斤肉，基本上能够扯平。
那时候，我们这些小孩子盼年，其中一个最大的盼头，就是吃羊肉、喝羊汤。那时的羊肉好吃，羊汤好喝。绵羊也好，山羊也罢，该有什么味道的就有什么味道，绝没有其他的味。因为，农民喂羊的草料，几乎没有农药、化肥的污染，也没有什么添加剂可用；羊肉不会掺糠使水，更不会用死猫烂狗之类冒充。所以，买活羊宰杀放心，买现成的羊肉放心，一百个放心……
有一次到集上买羊，应该是我十岁左右的一年，到虎滩赶年集。爹买了一些粉条、海带、虾皮、花椒、茴香等东西，还有几张年画。他把买的年货装在长口袋里背着，我挎的篮子里只有那几张年画。办完这些，剩下的就是到卖猪羊的市上去买羊。
猪羊市在一片小树林里，有不少木桩，是专门用来栓猪羊的。这里卖羊的不少，也有猪，主要是小猪仔。爹在一个卖主的跟前停了下来。这个卖主有七八只青山羊，个个膘肥体壮，活蹦乱跳的，用麻绳拴在木桩上。爹放下口袋，摸摸这只，摸摸那只；看看这只的眼睛，又掰开那只的口看看牙齿，最后要了一只四五十斤的。一番讨价还价后，买卖做成。付完钱，我挎着空篮子，牵着山羊，爹背上口袋，我们爷俩就朝回去的路上走。走了没多远，在一个路旁有茅房的地方，爹突然停下脚步，说忘了买盐了，他要我在那里等着，他去供销门市部买盐，叮嘱我千万别动，更不能丢了羊。交代完，他放下口袋就去了。
我牵着羊，站在那里等着。突然，我觉着有尿要撒。恰巧茅房旁边有棵小柳树，我便把手里牵羊的不长的麻绳胡乱往树干上缠几遭，匆匆钻进茅房。待我出来一看那树，顿时傻了眼：羊没了踪影！我的头立马就像油篓一样肿胀起来，爹千叮咛万嘱咐地要我牵住羊，我还是把羊丢了！爹回来还不揍死我！就这么一小会儿，羊跑到哪里去了呢？早知这样，就是尿到裤子里也不去茅房啊！到哪里去找呢，还有这口袋，我也背不动。正当我急得抓耳挠腮的时候，爹买盐回来了。看到没了羊，又看到我吓得哆哆嗦嗦的低着头，恶骂了几声，以很是严厉的口气说：没用的东西！走，跟我去找羊！还是爹有经验，他背起口袋，径直朝猪羊市那边走去。
到了那里，果真不出爹的预料，那只羊正被卖主牵在手里，并未拴在木桩上。还没等我爹说话，那卖主就爽快地笑了几声，说了一声“小家伙没牵好羊吧？”就把羊交到了我爹的手里。我爹一个劲地说客气话，表示感谢，说：麻烦你这实诚人了！那卖主说：买卖争分文，可是，谁的就是谁的。这只羊是你的，等到黑天我也得在这里等着你！
几年后，我和爹娘提起这件事，我说卖羊的那叔叔挺实诚的，要换了心眼多的人，那羊保证就没了。爹娘不赞成我的说法。换谁都一样，换咱也得那样办，不是你的硬说是你的，那还算人吗？这会儿是好社会，到哪里都是好人多。爹娘说。
是啊，我的爹娘没说错！社会风气好，人们的心眼平和，少数诡计的人也成不了气候，农村的人更实诚。我家那村子，是好几个省的人聚在一起的，民风纯朴，热情好客，人人都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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