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的生命力在于真实
◎侯仰军
青年作家伊红梅的散文新作《坐着花骨朵落草的女孩》是我近年来为数不多的能够从头到尾反复阅读的一本文学作品。其中的几篇,我看了不止三遍五遍,每一次阅读都在我心里掀起一轮轮感情的波澜。我喜欢这本书,是因为它是真实的。不论是人物刻画、事件叙述,甚至情景想象,都是真实的,合情合理的,反映了那个时代的。虽然作者的年龄要小我六七岁,但书里描写的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乡村生活,简直就是我少年时代的“翻版”。作为一部散文集,它的真实、清纯和浓浓的乡土气息是当下不少乡土文学作品难以企及的。不论是从文学、历史学、社会学角度,它都值得阅读、欣赏、品味与回味。它勾起的何止是我们那永远舍不下的乡愁!
首先是人物形象、民俗风情描写刻画的真实。
书中人物不是很多,也有十几个,但个个鲜活、生动,可观可感。从小脚嫲嫲,到单老头、老宋、青岛大嫚、大老婆婆,个个活灵活现,让读者感到只有那个年代才有这样的人物、这样的性格、这样的语言、这样的人物命运。嫲嫲是作者最亲近、最敬爱的人。作者从出生到结婚生子,处处得到嫲嫲的关爱;作者对嫲嫲也是满含深情,有多处不惜笔墨的描写、刻画。嫲嫲是一个苦命人,她八岁丧母,帮着父亲把几个弟弟妹妹拉扯成人,已是二十多岁的老大闺女了,才出嫁到伊家。生了孩子才三天,丈夫就含恨离世。从此,她既要照顾公婆,更要抚养幼子,用孱弱的双肩挑起了生活的重担。灾荒年月,多数农家烧饭取暖用的柴草紧缺,嫲嫲把仅有的烟火全烧在公婆睡的炕上,自己在冷如冰窖的房间里顶着一床薄被搂着幼子蜷缩在冰冷的炕席上,度过一个个难捱的冬天。“我得活下去,保住老伊家这支根儿!”这一古老的信念,促使嫲嫲顽强地活着,终于熬出子孙满堂、幸福美满的一大家人。在作者眼里,嫲嫲这一辈子的心血都扑在家里了。她每天清晨醒得都很早,摸着黑窸窸窣窣地穿衣,拉风箱做早饭,随后开始了一整天的操劳。作为一个农村老太太,嫲嫲对孙辈的关爱带有她那个时代老年妇女的常见特点,如打骂,但嫲嫲的爱,又是最真诚、最无私的。嫲嫲,是千千万万农村劳动妇女的缩影,也是千百年来农村普通民众的代表。
由于作者是在农村长大的,谙熟乡村民俗,她对高密一带民俗事象的记述是最真实的。这些民俗是自然存活在民间的,同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是庄户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在书中,有的民俗事象仅仅是三言两语,有的浓墨重彩,但它是高密人民间生活的真实反映,也部分再现了山东乃至华北的农村生活,留下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出生的、在农村生活了几十年的人所独有的乡村记忆。譬如民间游戏,就那么简单的在地上画几条线当棋盘,画一个圆圈当做井,把对方的棋子逼得无路可逃,跳进井里,就算输了,这样简单的游戏,人们也能玩个不亦乐乎。
有的民俗事象,记述得则十分细致,如摸鸡蛋。过去农村家养上几只母鸡,母鸡下的蛋可以换来全家的油盐酱醋。母鸡快要下第一只鸡蛋的时候,绝大多数农村妇女都会在清早摸一摸鸡屁股,看看有没有鸡蛋。常常是先把母鸡捉住,鸡屁股朝上,手指探进去,如果感觉硬硬的,这只鸡今天可能就会下蛋,就会把这只鸡拦在家里或天井里,一直等它下蛋后,再放它出大门去觅食。否则它就有可能将蛋下在外面的草垛根或草丛里,那会被路人顺手捡走的。在《童年琐忆》一篇里,嫲嫲摸鸡蛋的事被记述得活灵活现、十分生动,一幅农民勤俭、安逸的生活图景跃然纸上。有时候,生活本身就是最好的文学,生活比作家的想象更生动、更丰富多彩。
其次,是感情的真实,其中有着太多的童真、童心、童趣。
本书记录的是作者真实的生命体验,不少内容都显示出“童言无忌”的特点。有的内容,可能在“大人们”眼里是不值一提甚至是羞于启齿的;有的内容,可能在“现在人”眼里是离经叛道或者“少儿不宜”的,但在作者那里,都是真实的过往,没有什么不可以展示的。有些东西,比如自己出生时的情景,自然是听长辈们叙述的,他们叙述的过程中也加入了个人对生活经验的一些判断,可能也不完全是生活原版的重现,然后再经过作者很多年的记忆积淀,进行加工,但它只是凭着记忆来书写的,思绪如流水一样哗哗地涌出,基本没有修饰。写作时,也没有有意识在遣词造句和篇章布局方面考虑“创作”,只是随心所欲天马行空,跟着思绪自然记录,处处流露出童真、童心、童趣。这是非常难得的。惟其如此,文中的感情表达才让人感觉非常真实,非常动情。如作者写道:“嫲嫲故去后,她的名讳最终填写在我们老伊家的家堂上,接受着后人们的香火和祭拜。依照高密旧俗,已出嫁的女儿在除夕这日是禁忌回娘家祭祖的,更不能瞧见那高挂在供桌前的家堂。每每这时,我就只好焚起心香一束,默默遥拜这位我生命里最亲的老人。”此情此景,让读者不能不为之动容。
第三,是想象的真实。
本书不是历史著作,不是“实录”或“起居注”,而是文学作品。既然是文学作品,自然要有想象,有描写,但作为一部散文,叙述应该是真实的,想象也必须是合情合理的,或者说是符合生活真实的。本书在写作上的第三个特点就是想象的真实。因为书中描写的生活都是作者亲身的体验,夹杂在其中的想象也不是凭空创造出来的,都是真实的存在,现实的反映。比如,书中的故事细节和当时的人物对话,在时隔十几年二十几年之后的叙述里,肯定有想象的成分,但它都是真实的生活,是合情合理的,可以认定为“真实”。相反,如果没有生活做铺垫,这些想象便可能是假的,或者让人一看就是假的。如某电视连续剧中高密剪纸和画年画的情节,让行内人一看就是“表演”,就与真实不符。
第四,是题材选择的真实,真实反映了那个时代,没有任何断章取义的“雕琢”。
本书是一个在乡村生活多年、至今还与乡村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女作家的亲身经历,描述的是她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想,没有宏大的叙事,更没有重大的历史事件,但一叶知秋,它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上个世纪山东农村的面貌和老百姓真实的生产、生活状况:农村的风物变迁,农民的人情世故,解放前的生产生活,生产队时期的按劳分配,包产到户后的精神面貌……对那个时代的农民生活一一还原。反映了,至少反映了广大农民的真实的生活、感情,反映了一个真实的乡愁。既没有现在某些城市人那种虚假的对乡野的想象,也没有那些文人或者自诩乡土作家所描述的虚假的乡村,特别是他们所描述的虚假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乡村。
只有在农村真正生活多年,才会写出真正的乡土作品。某些“作家”的作品之所以“假”,是因为他没有在农村真正生活过,不知道老百姓的喜怒哀乐。他的“作品”,是“采风”得来的——那种“采风”,或者是“蜻蜓点水”,或者是“道听途说”,描述得不真实,感情更不真实;至于个别“乡土作家”,打着“散文”或“报告文学”的旗号,一味为了“迎合”而“描写”,则更是“等而下之”了。在他们的笔下,农村包产到户之前,简直是苦海,只有艰苦、艰难、艰辛和坏人当道;一提起生产队,他们就想到“大锅饭”“磨洋工”,与事实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其实,生产队的分配机制是按需分配与按劳分配相结合的,在当时的生产力条件下,加上家家一群孩子,绝大多数家庭生活确实不宽裕,但它保证了人人都有饭吃,鳏寡孤独者也得到了应有的照应。正如书中所说:“当时的生产队按每家的人口和工分配给粮食,其中口粮占到七成,家口多孩子小的人家自然最沾光。小孩子饭量小,嚼古不了多少东西,口粮常有富余。劳力多的人家虽然吃得多,可是生产队里还有工分补贴,倒也将就着过。”至于“磨洋工”,常常出现在那些组织涣散、领导力差的生产队,不能以偏概全。否则,哪来的乡村翻天覆地的变化?哪来的农村基本设施和各项重大水利工程的建设?哪来的农民三十年的安定生活?
总之,这本书具有丰富的价值和内涵可以挖掘,不论是文学、历史学,还是民俗学、社会学,甚至政治学。
(作者系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副秘书长,历史学博士,编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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