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我的书架
2018年的出版界相当繁荣,很多重磅作家推出了新作,越来越多优秀的外译作品进入中国读者视野。我们一直相信阅读的力量,因为每一本好书,都记录了这个时代的文化变迁。相信在碎片化的时代,阅读可以为我们带来更为深邃的力量。岁末,我们邀请到四位爱书人, 写下他们2018的阅读史。
读出一颗不老的心
□赵月斌(评论家、作家)
费尔巴哈说,人就是他所吃的东西。把所谓的个人“阅读史”公之于众,就像展示自家的菜单食谱,你肚子里装了什么货,都会被人一眼看穿。况且我本来就是吃煎饼卷大葱长大的,读书也免不了重口味,即便没有变得脑满肠肥,恐怕还是一肚子糠菜的臭皮囊。书读了一本又一本却没读出黄金屋颜如玉,也许真是读到茄棵里去了。没办法,我也只能在茄棵里盲打误撞,逮着什么就算什么吧。
先说两本印象最深的。一本是法国哲学家安德烈·高兹写的《致D:情史》。书买来好几年了,今年一月才找出来看。一本仅七十多页的小册子,是八十四岁的高兹为身患绝症的妻子多莉娜写下的情书:“很快你就八十二岁了。身高缩短了六厘米,体重只有四十五公斤。但是你一如既往的美丽、优雅、令我心动。我们已经在一起度过了五十八个年头,而我对你的爱愈发浓烈。我的胸口又有了这恼人的空茫,只有你灼热的身体依偎在我怀里时,它才能被填满。”我用荧光笔涂下了开头这段话,一口气读到最后一句:“我们都不愿意在对方去了以后,一个人继续孤独地活下去。我们经常对彼此说,万一有来生,我们仍然愿意共同度过。”显然,这是一份爱情纪念册,它写下的爱比生命更长久。这也是一封绝笔信,《致D》问世的第二年(2007),高兹便与多莉娜一起开煤气自杀。这样的书,一读永难忘。
另一本是蔡祟达的《皮囊》。印象中这本书属于动静很大的畅销书,所以不太感兴趣。去年kindle搞活动,便花一毛钱借了它的电子版,没想到竟读得上瘾。“阿狗达”笔下的闽北小镇,亲人故旧,乃至他的神明朋友,无不带有贴心的温度。这样的书,必须占有啊!所以又买了纸质版——已是2018年第54次重印了——今年重又读一遍。这样的书,值得重读。
以上两本都属非虚构。同类作品还读过龙应台的《天长地久:给美君的信》。我算是铁杆的“台丝”吧——从三十年前热血澎湃地读《野火集》,她的书几乎一本没落全都读过。龙应台的写作无疑是真实的,投入的,她把生活熬炼成了一本书,而不是在书里矫饰一种生活。《天长地久》同样未让我失望。
再就是法国作家伊凡·雅布隆卡的《蕾蒂西娅,或人类的终结》。作者是一位著名的历史学家,也是一名探求真相的写作者。作品围绕少女蕾蒂西娅遇害案,重建了蕾蒂西娅的人生及其遇害的整个过程,原本被漠视、被无视、被遗忘的死者得以突显,这桩凶杀案的深层背景也得以揭示。这本书是雅布隆卡花费两年时间调查采访写成的,可见作家也需要一种孜孜以求的工匠精神。
再来说几本好玩的书。宋兆麟的《会说话的巫图:远古民间信仰调查》《寻根之路:一种神秘巫图的发现》,张道一的《纸马:心灵的慰藉》。以上三本书都搜集了很多关于民俗、民间信仰的图片,配以作者的考订、解说。还有四本国外的:《博物学家的传世珍宝——来自伦敦自然博物馆的自然藏品集》《来世之旅:古埃及死者之书》《博物学家的神秘动物图鉴》《超自然变形动物图鉴》。从书名就可看出都是博物学之类,大开本,彩版,印制非常漂亮。买这些书主要是看图,平时翻翻也很开眼。
最重头的放在后面——作为主业、专业、作业的文学性阅读。少量和理论批评相关的书:美籍华裔学者段义孚的《恋地情结:对环境感知、态度与价值》和《空间与地方:经验的视角》,虽为人文地理学著作,但是“恋地情结”“景观恐惧”等重要论断对文学创作和批评亦有启示意义。还读了法国哲学家加斯东·巴什拉的《空间的诗学》,他所说的“场所爱好”是为段义孚“恋地情结”之滥觞。重读了加缪《西西弗神话》、福克纳《我弥留之际》,在年轻时读过的书中,似乎还能读出一颗不老的心。几个散文选本:黄德海编的《知堂两梦抄》、陈平原编的《佛佛道道》《生生死死》《神神鬼鬼》、钱理君编的《父父子子》《说东道西》,这几位学者的编选眼光没得说,可以让你读出鲜明的主题和别样的风味。
读得最多的还是小说。在为《南方周末》做的2018年虚构类好书推荐中,介绍了四部长篇小说:《借命而生》《朱迪斯的爱人们》《同情者》《耶稣撒冷》。为给卢一萍写评论,读了他的《白山》《天堂湾》等五本书。此外,还读了鲁敏的《奔月》、叶兆言的《刻骨铭心》、刘庆的《唇典》、[美]柯蒂斯·道金斯的《格雷巴旅馆》、王定国的《敌人的樱花》、[爱尔兰]爱玛·多诺霍的《神迹》等。
最后压轴的是两部长篇小说。张炜的《艾约堡秘史》,是继《独药师》之后又一部“变法”之作。气息充沛,叙事生猛,直击现实,人物塑造夸诞有力,故事叙写绵密出奇。张炜以“登州海角”为依托绘就的文学地图又多出了一个叫做“艾约堡”的神秘、幽邃之地。王延辉的《奎虚阁》则以象征文化坐标的“奎虚阁”为依托,叙写了主人公欧阳童由“大男孩”蜕变为“男人”的成人史。两位山东作家似乎有着相通的“地方感”和“恋地情结”,艾约堡和奎虚阁既是独立、封闭的地方,又是开放的文学空间。在他们的作品中,“地方”不再意味着局限,而是生生不息的自由。
——盘点下来,一年竟也读了好几十本书,未敢沾沾自喜,反而心虚起来:贪读如贪吃,吃得这么多这么快,好吗?这个毛病,得改。
洗掉尘垢一切都那么令人着迷
□钱欢青(记者)
我常常想,我们本该具有的对生活对人生的丰富体验,被堆积在自己身上的厚厚尘垢蒙蔽了,这些尘垢有的来自外界的影响,有的却是我们自己对自己的遮蔽。比如,我们觉得人和人之间一定没有办法敞开心扉,但事实也许不是这样;比如,我们觉得我们无法常常陪伴父母是迫不得已,其实也并非都是如此。
也许是因为远离家乡,所以今年读的书,龙应台的《天长地久》特别感动我,在过去的十五年里,不论是在香港还是在台北,每两个星期,龙应台都会到屏东去陪伴母亲,不曾中断。但母亲已经无法言语,在一旁聊尽心意的龙应台,不知道母亲心里明不明白她是谁,“不知道当我握着你的手时,你是否知道那传过来的体温来自你的女儿;不知道我的声音对你有没有任何意义。我的亲吻和拥抱是不是等同于职业看护那生硬的、不得已的碰触?你是否能感受到我的柔软,和别人不一样?十五年里,我不知道。”但最终,龙应台还是决定和母亲住到一起,她相信,即便母亲没有知觉,女儿的手和护士的手也一定不一样。
龙应台的文字,深情厚谊,一如既往,荡开一笔,有历史的浩瀚,再荡开一笔,又是催人泪下的亲情。
这事实上是这个以“现代化”自诩的时代中每个人心中都面临的境遇,所有人都要离开家乡,生活不再完整,如何在碎裂中矗立自我,安放心灵,是涌动于时代深处的渴求。在这个意义上,蔡崇达《皮囊》的持续热销就毫不令人意外。《皮囊》也确实没有让人失望,从亲情出发,充满对人生和时代温暖而深情的注视,小说化的笔法又让这本书充满了吸引力。
从而,《沈从文的前半生》也成为一个湘西少年一路出走的动人传奇,读这本书的时候,久久打动我的,是一个少年面对内心的真诚,寻求出路的热切,还有郁达夫去看望他时将自己的围巾围在他脖子上的细节。我们似乎常常只看到沈从文的地位、文学史的评价,而忽略深入到他人生每一步,去感知一个少年的成长心路。
从而,帕慕克的《纯真博物馆》,刷除了我对爱情的尘垢,让我深深感动于书中的纯真之爱;从而,石黑一雄的《长日将尽》,让我领略到,如此含蓄漫长的情感,竟然激荡出如此惊心动魄又绵延不绝的深情;从而,双雪涛和阿乙那锐利《飞行家》和《早上九点叫醒我》,让我感受到了小说家对荒凉现实的刻骨绝望。
细细数来,2018读的文学作品真是占了很大的比例,上一年还不是这样,那时候我甚至觉得,即便读一本枯燥的考古说明书,也比去读一本小说“有用”,但如今我不再这样认为了,即便是重读《包法利夫人》《安娜·卡列尼娜》这样的经典之作,人性的丰富和感人依然感动着我。那些曾经被我自己遮蔽的对于生活和文学的感受,仿佛重又回来了。
没错,文学自有其独特的价值,是一处可以洗掉你身上的尘垢,安放你心灵的场所。人不能两只眼只盯着未来会怎样并为这个未来关闭了当下的感受。时间从不回头,你此刻的贫瘠和丰富,就是你未来的贫瘠和丰富。
翻越高山,方可见众生
□宗城(出版社编辑)
好书让人写作产量下降,烂书让人写作水平下降。2018年读了许多文学好书,导致自己写东西不如以前勤快了,好东西不能独享,姑且谈论几本好书,来回顾我的2018年阅读经历。
2018年读的书主要是文学书。有《追忆似水年华》《2666》这样的大部头,也有《寂寞的游戏》这样小众的小说集。小说集的作者叫袁哲生,一位英年早逝的台湾小说家。
读袁哲生的小说,我的眼前是一个人和儿时玩伴重聚,捉迷藏,捉着捉着,却发现只剩自己一个人。那份怅然,足够让一个坚强的男人久久沉默。怅然在小说里以不同的面貌出现,也许是回忆起年少的朋友,冷不丁道:“幸好,朋友是越来越少了。”也许是回到青春的潮湿地带,突然说:“雨天更适合死亡,你觉得呢?”这种死亡的气息是不和谐的音符,在小说里阵阵作响,让袁哲生的叙述多出不安。在其中《父亲的轮廓》里,他再度提起死亡,当“母亲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小孩那样,将门重新掩上、离去”,“我”的眼前恢复成一片黑暗,“坐在床沿,紧握双拳,心中又重新燃起了一股想死的念头”。因此,《寂寞的游戏》并不只是美好,它优美的语句里藏有对生命巨大的失落,年纪轻轻就介入了对生存与死亡的提问,那种无法排解的孤独和无能感笼罩在少年的头上。
除了袁哲生,胡波和石黑一雄也让我印象深刻。
胡波(笔名胡迁)是2018年金马奖最佳影片《大象席地而坐》的导演,他的小说集《大裂》有存在主义的味道,洞察人世间的荒诞。
石黑一雄关注的则是现代人的疏离感,他最知名的小说是讲述克隆人精神危机的《别让我走》。当同代人津津乐道于克隆人对人类的反抗时,石黑一雄写的却是他们对命运的妥协。在《别让我走》中,当主人公知道自己活在骗局里,他们没有激烈的反应,很快就坦然接受,他们被抛在一个彻头彻尾绝望的情境里,早早知道自己是人的“工具”,神圣的使命化作玻璃渣子,但他们没有说要去改变命运,因为他们意识到自己无法脱离这个情境。
这是一部典型的后现代小说,不再执着于人的主体性、存在的意义,在建构真实感的同时又在草蛇灰线中解构真实,使读者怅然若失,陷入一种虚实相生、四面茫然的处境。《别让我走》中,当我们同情凯西讲述的这个文本,天然的第一人称叙述视角已经为它安插了欺骗性,凯西并非石黑一雄的化身,她只是一位未必靠谱的叙述者。由于当事人的“死无对证”,凯西的叙述因此才建立可靠性,但需要质疑的正是这种可靠性。讽刺的是,人类历史的结构恰恰是依靠“凯西”们完成的。将石黑一雄的小说层层剥开,虚无的底色原形毕露。
文学之外,历史和社会学著作也在我的书单里。我的关注重点是明史,有一本《明代州县政治体制研究》,没什么人读,但却是一本难得的好书。这本书以州县管窥中国,重点分析了州县政治体制的合理性、人治思维、儒教传统和实用层面的原因,梳理了明代州县的变迁,以及它在历史长河中的前后影响。这本书对明代州县权力结构和州县官心理的分析尤为细致,读完之后,会对明代地方政治、中央与地方的互动以及贪官问题有更明白的认识。
如果有读者对历史感兴趣,不妨先从钱穆的《中国历代政治得失》与余英时的《士与中国文化》入手,它们能让你拨开云雾,领略历史宏大叙事背后的另一面。限于篇幅,这里不再展开。
读书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但读书能让人“知无知”。对写作者来说,读书更为必要,不要闷头瞎写,写作遇到瓶颈,就多出去走走,多看看经典。看看同样的话题,前人们是如何书写的。比如你要写进程奋斗的青年,《红与黑》《嘉莉妹妹》《了不起的盖茨比》都不该被错过;要写大家族的兴衰,《金瓶梅》《红楼梦》《战争与和平》就是你眼前的高山;要写人生的诗意,即便不看书,你也可以看一部杨德昌的《一一》。多看经典,才有敬畏,知道眼前有高山。高山不叫你臣服,要你去翻过,翻过方可见众生。
以新的维度,廓清迷雾
□花生(阅读爱好者)
今年和往年一样,看的书并不多。居然也答应写一下小结,是因为虽然读得有限,但自身的视野和认知却因阅读有一点拓展和深入,把它梳理出来,可以看到积累细细的脉络。
如果不是看到信任的老师推荐,我想我不太会去看德鲁克的书。管理学,在我偏狭的认知里,和成功学类似。德鲁克的《旁观者》让我对被标签为“管理大师”的德鲁克,有了许多非标签化的认识:能在专业领域内被称为“大师”,常常需要更为宏大有力的格局和视野加持。不过,《旁观者》并不是管理学专著,而是德鲁克晚年回顾一生中接触到的那些令人难忘的人物的回忆录。观念自有一套的奶奶、负责的小学老师、无人不知却令人不解的大学者、在纳粹极权下日益失控的个体、才华非凡却都没有实现理想的传奇家族、通用杰出的管理者……人物众多、形形色色。在德鲁克笔下,这些人物的跌宕和悲喜真真切切。而德鲁克之所以能被称为大师,其高度在于,他不停留于私人化的追忆,而能从政治、经济、教育、学术等视角来观照个人际遇,从而表达他所看到的得与失、成与毁。同时,这份智性与公允,又伴随着一位老人对过往深深的眷恋与回望。这些人物各异,却又奇妙地构成了一幅群像,德鲁克自己说:“我希望借此呈现社会的图像,描述并传达这一代人难以想象的那种神髓、韵味与感觉。”确实,在如今日趋精致利己、面目模糊的氛围中读来,他们好像那些古老史诗中的人物,充满了命定的色彩,却又个个生机勃勃、个性鲜明。
看《旁观者》让我意识到需要校正对某些学科的偏见,看心理学相关书籍,则让我寻到理解人性的一种路径。今年看了几本跟弗洛伊德相关的书,《旁观者》中写到他,《暮色将至》也有他,《弗洛伊德的最后岁月:他晚年的思绪》是以他为研究对象,还有他自己的著作《摩西与一神教》。这些书组合在一起,从不同的视角呈现了一个复杂、矛盾又深刻的弗洛伊德,他有自己摆脱不掉的情结,他强力追求“英雄般的清晰”,“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保持了自我”。
弗洛伊德晚年着力于解构父权,剖析希特勒上台的群体心理机制。心理学家弗洛姆的《逃避自由》也谈论这个话题,分析在什么情形下自由会成为重负,人们极力想要逃避它,并指出怎样才能获得一种积极的自由。弗洛伊德的得意门生,但最终与之分道扬镳的荣格,他的著作选《心理学与文学》,则带来了理解文学创作的心理学工具。挖掘出潜伏在意识之下的无意识冰山,是这师徒二人的巨大贡献。不同在于,弗洛伊德的研究,发现的是基于个体早年体验形成的个体无意识,而荣格的研究则指出,无意识除了个人情结,还有更为庞大的集体无意识,它来源于过去历史体验的族群遗传。而天才的创作,其动力往往来源于集体无意识,在创作中,它们凝结成一个个原型。
最后回到文学。我们的阅读,大多都是从文学出发的,但常常纯文学作品越读越少。不过在阅历与阅读体验更为丰富之后,再回来看文学,不时会发现自己获得了一种清晰的视角,有时候是一种切肤的感受。今年看了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纪德的《窄门》、安徒生童话。《月亮与六便士》用荣格的理论来理解就会明了,那位画家,就是触及了集体无意识领域,从而被“巨大的激情”捕获的人,这些人并不绞尽脑汁创作,而是某一种更大的存在经由他们而呈现。这样的人物,往往超凡又混蛋,幸运又可怜。《窄门》和一些安徒生童话都有涉及宗教精神,如果以“超我”来比照宗教精神,则看到这些作品中的人物怎样在超我和本我的冲突中挣扎和选择。
常常听到提倡阅读的无功利无目的性,似乎把阅读置于一方世外桃源之中。但我想阅读还是应当与生活互相印证,从而能让我们更好地理解这个世界存在的方式,理解这世上的人存在的状态。今年读的书不多,但也慢慢从“买书如山倒,读书如抽丝”的焦虑中摆脱出来,能够读到几本好书,帮助自己获得一些新的维度,廓清一些迷雾,也就是一种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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