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骨文章带点肉
他山之石
□刘诚龙
鄙人很是妒羡一位老作家,撑起两根老骨头,站成一棵三秋树。然则,设若谈的是文学审美观,鄙人却也觉得,撑起两根文骨头,也可去养活一团春意思。三秋树是删删删,剁剁剁,砍砍砍,叉叉叉,少年著书唯是颂红妆,老来著书唯是去红妆；而春意思呢,长长长,长枝干来；伸伸伸,伸叶片来；开开开,开鲜花来。满纸云烟,也是胜景。
我婆娘恨死我“绝不多说一字”了。她问:“今夜星光灿烂,今夜无眠,可?”我说“好”；她问:“闻说双溪春尚好,可拟泛轻舟?”我说“行”。弄得她火起,你省心从不给山东省,专门只给山东省字?多说一个字,也没见神仙喊你去下象棋。我也是起火:你瘦你瘦你瘦瘦瘦,你瘦损腰,没事,你就不能鹅蛋脸粉嘟嘟啊?你减你减你减减减,你减腰间索子肉,没事,你就不能樱桃嘴肉乎乎啊?
女人爱减肥,男人爱增丰,看来,文章肥瘦,也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一个人,骨相确定,是高是矮,是硬是软,都是固定架；可改装的,便是面相了,便是衣饰了；人是一人,相可多相。老根要培些肥土,红花要配些绿叶,芙蓉面薄施些香粉,樊素口轻涂些胭脂,美目盼兮接些睫毛,巧笑倩兮加个酒窝,宛在水中央打些灯光,立我于高山之上兮皴些云林苍莽。这般景致不孬,胜境感觉正好。
多年未去市场,这去一回,吃了一惊,排骨竟比肉价高。是市场注水肉搞烂了市场,还是市井无骨人太多,需要补钙?“现在我懂得了”:作家多如屠户,猪肉注水增重,可以多卖些价钱；文章注水增字,可以多赚些稿费——本刊不发短散文,至少5000字,欢迎10000字。千字文便成万字书,更喜文山两万字,编辑作者更欢颜。网络长篇小说不是十万字,要争稿费一千万,须码乱码千万字,满地黄花堆积,满篇乱码堆集,白字三千丈,缘酬似个长。
纯文学不太纯,给我等吃注水肉；时事评不足凭,给我们嚼甘蔗渣,阁下胃口或独具,都欢喜；鄙人肠胃多毛病,两处相思,都一样愁。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庾信文笔老,也有些老章法,意纵横,源自笔纵横。纵一笔,横一笔,直一笔,歪一笔,左钩一笔右钩一笔,东扯葫芦西扯叶,南腔北调,南拳北腿。老文章,也是前可着垫,后可着衬。骨架定了,加些血肉皮毛,安些口鼻眼耳,还穿些衣戴些帽,方才是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打靶归来,放把野枪,打中一个小兔崽子,打中一条杂毛狗子,回得家去,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锅。晚来炒一盘,能饮数杯唱个歌。题目可拟:好生活。
“书若人然,须备筋骨血肉,血浓骨老,筋藏肉莹,加之姿态奇逸,可谓美矣。无论何体,必须筋骨血肉备具,筋者锋之所为,骨者毫之所为,血者水之所为,肉者墨之所为,锋为笔之情,水为墨之髓。老乃书之筋力,少则书之资颜。”又有云:“书必有神,气,骨,血,肉,五者缺一,不成为书也。”书如是,人如是,文如是,神气骨血肉五者缺一,不成其书；口鼻眼耳舌,五官缺一,不成其人；学识韵文胆,无者缺一,不成其文。
若说识是骨,那么,学便是肉,胆便是气,韵便是神,文便是血。文章固然以骨胜,如无血肉,无神气,到底谈不上君子文章,文质彬彬,也是言而无文,行之难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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