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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回故乡

黄山日报 2018-10-25 00:00 大字
方佳林

作为旅游胜地,我常在媒体上获知老家讯息。当电视荧屏上出现那面宽展展坐东朝西的大坡时,我激动莫名、亢奋莫名,睁大眼睛在鳞次于半坡的那片房屋里寻找自家祖屋的飞檐雨盖。随着镜头推开,北面的山东凹,南面的外皮坦,东面巍峨的龙顶山,西面的大峡谷及昌源河……唉,一切都还是儿时模样。不,是祖先们拓荒结庐时的模样。说到变化,那就是村道拓宽了,水泥路面平整光洁;房屋建高了,瓷砖阳台精致美观;穿戴时鲜了,衣袂裙带点缀着时空的浪漫。时代给了这方热土不少浮艳。

立秋后我回了一趟老家。白日乡亲们要忙于秋收,夜里,才习惯性地来到村边晒谷场上乘凉聊天,情景也跟旧时一样,自提杌凳团团围坐。我虽已退休,但按宗祠排下的“成、相、炳、玉、佳”辈份,还属晚辈。“成”辈“相”辈已写进历史,“炳”辈“玉”辈尚有在者,我得呼为“公”或“伯、叔”。也有叫我“伯、叔”的,只是他们还小,在一旁玩着大人不感兴趣的游戏。

月光还是不要太明亮的好。弦月使山色更趋幽深草木更显影重,往事只有在朦胧里才愈见清晰。丝丝缕缕的风增添了夜的凉爽,漫山遍野的玉米日臻成熟,如释重负的叶片窸窸窣窣,声如天籁。促织展开歌喉,“织、织、织”唱得急促而欢快,水塘里的青蛙听得兴起,给予“掌”声“咕呱咕呱”。

乡亲们夸我出息得不错,稳重了,还说人要持重,非得上大磨碾碾不可。

回想在家乡那会儿,确实活跃,外出谋生后,面对无渊源的人和事,没你掺和的空间,不由不“偃旗息鼓”。这样一想,就发现了一种奇怪现象:我将情绪弄丢了。就是说既没有好情绪,也没有坏情绪。当然,并不是说这段漫长的岁月里没有欢乐过,没有悲伤过,只是欢乐与悲伤和我闯荡的城市无关。反过来,城里发生的一切也与我无关,像交通事故道路拥堵呀、住户拆迁新区建设呀、霓虹灯呀、歌舞厅呀等等吧,所有这些,在我日常生活中溅不起一点涟漪。我也想把自己的热情,投给某一座城市,但没有哪一座城市将之承载。城市是一条江,不会对某一漂泊的小舟给出承诺,小舟呢,也只能是随波逐流。

“知青”返乡那阵子,老家建校呀,筑马路呀,垒拦河坝呀,哪儿都有我的身影。乡亲们说,要是立功德碑,就会有我的名字。确实,年少的故事,总是生动而又无限美丽,乃至贫穷、饥饿、艰辛、顽劣,所有记忆中存留的,都成为人生的财富。无怪乎昆德拉说,“人的一生注定扎根于童年和少年中。”

萤火虫来了,一闪一闪的,引起了孩子们极大的兴趣。我的心忽然间颤了一下,又一下。我想起母亲了。

也是一个秋日的夜里,也是这场地上围坐纳凉,在萤火虫飞舞中,我与小伙伴们追着叫着:萤火虫,萤火虫,飞来飞去夜空中。点点红,点点红,就像一盏盏的小油灯……这些美丽的小精灵着实可爱,调皮地扇动着翅膀,给夜增添了几分凉爽,几分神秘。它们逃生时如一道道红线在空中划来划去。终于落在掌中被捂住时,母亲突然叫了起来:“放了它!放了它!”

我那时不明白母亲为何要放生。直到母亲去世后梳理往事时,才明白萤火虫生命短促,只能存活一个夜晚,光亮的倏然消失,刺痛了母亲伤痕累累的心——我的两个小妹妹,夭于贫穷、疾病。

心底的那分柔软被触动,我感到了疼。

第二天,我去村外的田埂地头徜徉。在这些地方,我会觉得父母还活着,活在欣欣然成熟着的庄稼中间。这不是“想念”,而是整个身心意识到父母仍然活着,沉甸甸的玉米、稻谷里,有父母汗水的馨香。

先前总以为,故乡之情缘于一个“故”字,古老的不变的山水和事物,才可以亲近,可以依靠,有一种天然的安全感。这会儿意识到,绝非这么简单。我称呼长辈为“公、伯、叔”,而我的下辈又称我为“伯、叔”,说明其间有着一个序列,序列中有一个属于我的位置,无论我外出多少年,也无论我跑得多远,这个位置都会为我保留着,一旦回归,就会很自然地进入其中运作起来。而那种“疼”感,只能从血肉相连的生命体验中来。

相反,我谋生过的那些城市,都是一张冷漠的脸,我们之间不存在任何情感纠葛。我并不否认城市的矫揉造作里有着美的成分。南朝刘勰说,“男子树兰而不芳,无其情也”,情不注,心不系,兰也成草了。可这需要你情我愿,你无视我的存在,教我如何钟情于你?

我十岁的孙子不解地问我,乡愁是什么?也许,在他们,乡愁是一种文化选项。而在我们这辈人,割不断理还乱的乡愁,是宝贵的精神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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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山东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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