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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国涌:教育的目的不是把人当工具

齐鲁晚报 2018-08-12 02:02 大字

对于培养出许多大师的中国近代教育,许多人抱有怀念的情愫,面对当下教育的症结,甚至有人说:“教育怀旧是一针无奈的镇痛剂”。在专注研究中国近代史、出版过《金庸传》《1949:中国知识分子的私人记录》等书籍的历史学者傅国涌看来,追忆过去的教育,不是为了批评,他对批评现实的教育几乎失去了兴趣,而是为了追寻“理想的教育本来的样子”。渴望从事实中获取新的资源,不只是看见过去,也是寻找新的可能。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些佳美的故事不仅属于过去。

□本报记者徐洁

>>追求唯一的教育,要高于追求第一的教育

齐鲁晚报:我们看到,您一直在关注晚清到民国时期的教育,陆续编写过《过去的中学》《过去的小学》,将季羡林、钱学森、钱穆等诸多求学于这一时期的名家回忆文章编入其中,让我们得以窥见当时的基础教育状况。您为什么对这一时期的教育感兴趣?是对现代教育的反思吗?

傅国涌:我一直在研究晚清到民国的历史,教育是其中一个侧面,与当时社会的其他层面都是相通的。我在读史的过程中发现,那么多的人在回忆晚清——民国时代受到的教育,并给予很高的评价。所以,我在2005年编写了《过去的中学》。这也与我的教育情结有关系,30年前,我做过乡村中学的语文老师。后来,有人建议我编本《过去的小学》,之后的五年,我陆续积累终于成书。

最近即将出版的《新学记》,是我第一本系统讲述现代教育起源的书,从传统教育到教会学校、留学潮,到中国教育家群体的产生,从课本革命到校园文明,再就是教育地理、知识重构,对19世纪到1949年影响了五代人的教育进行了梳理。追忆过去的教育,不是为了批评,初衷在于渴望明白“理想的教育本来的样子”。人类几千年的文明史上,乃至离我们并不久远的百余年来,一直有人在追求理想教育的标准和尺度,今天还可以继续追求,而这种追求的本身就是美的、善的、真的。

齐鲁晚报:经过梳理,您发现,那个时代的小学和中学教育有什么样的特点?

傅国涌:共同的特点,只有四个字:把人当人。教育的目的不是把人当成达到某种目的的工具,我想在这点上,古今中外教育思想家的思考是一致的。人最终不是机器,教育的目的是让他们从更高的意义上认识到“人是什么”。

商务印书馆《新国文》初小第三册第一课“读书”这样写:学生入校,先生曰:“汝来何事?”学生曰:“奉父母之命,来此读书。”先生曰:“善,人不读书,不能成人。”

“人不读书,不能成人”中的两个“人”有什么不同吗?一个自然人通过接受教育,就是要成为文明的人,一个文明的人就是要把人类世世代代累积起来的知识、智慧、美的遗产,在你的身上重新呈现出来。教育的目的就是让一个人呈现人类已有的知识、智慧和美。不同的学科只是为了呈现真、善、美。

从这个意义上说,好的教育都是朴素的,本质上就是把人当人,而不是当工具和机器,一个人不是为了考100分而存在的,考100分是副产品,成为“唯一的自己”才是目标。追求唯一的教育要高于追求第一的教育,追求第一的教育是功利的、低级的,追求唯一的教育是自然的、开放的、自由的,好的教育在这三点上是相通的。

经过那个时代教育的人,有的成为各门学科综合发展的人,也有的成为了偏科的人。周大风、金克木只读过小学,但周大风成为了作曲家、音乐家,金克木成为了大学者。一个人遇到什么样的教育,是由时代决定的,也是由家庭、机遇等其他因素决定的。所以,我在《过去的小学》中说,许多人所受的学校教育可能就是小学,但他在一所健全的小学所获得的的滋养,足以在精神上支撑他们一生。

齐鲁晚报:今天我们仍在讨论的一个问题就是,什么样的学校是好学校?许多父母重金买下学区房、费力择校,是为了让孩子上好学校。但究竟什么样的学校算是好学校呢?

傅国涌:在目前统一的考试评价体系下,要分辨出哪所学校是好学校实际上是没有意义的。所以,我觉得用民国的范例来讲比较精准,哪怕是在那样的时代条件下,允许每个学校都可以按照自己的理想去发展、办学,产生了一些广为人知的学校,比如天津南开中学、扬州中学、上海南洋中学,都是当时基础教育领域内的典范。

这些学校的存在与一个好的校长、教育家很有关系,一位好校长也许会用一生的时间全力以赴地办一所好学校,比如南洋中学王培孙校长,一辈子没有做过别的事,只办一所南洋中学,并且坚持不扩大学校规模,控制在500人的学生数。他认为,人多了他认不过来,一个校长应该认识自己所有的学生。当然要成为一个好校长,还需要自身知识积累、文明的视野、思想的高度,如果他有基本的、文明的常识,又有办学的热情,愿意全力以赴,那么就能把一所学校办好。

还有一个东西非常重要,就是评价体系。衡量一个人、一所学校的成绩,都是由当下的评价体系给出的,将来的人跳出这个时代,再来评价就相对客观、自由。在那个时代,即使是南开中学,也不是重点学校,还是一所私立学校,他们长期以来使用的国文教材都是自编的,那时候学校在选择教材上有很多可能性。

>>生命的精神成长,高于一切

齐鲁晚报:《过去的小学》一书中收录有文学大师王鼎钧先生的文章,他是山东人。您在该书后记中提到:王鼎钧在故乡的小学遇到敬佩的“大老师”荆石老师,这位“大老师”给小学生引进了荷马、安徒生、希腊神话和《阿Q正传》……想想今天一些学校鼓励孩子读的儿童畅销书籍,真不可同日而语。到底应该让孩子读什么样的儿童文学?

傅国涌:当下整个中国小学的阅读是很成问题的,这与小学教师群体的阅读视野有很大的关系。整个中国儿童文学从白话文兴起算起来,满打满算不过100年,积累是很不够的,没有经过时间的筛选,能够提供的作品的经典性很不够,所以我主张阅读世界儿童文学的经典,如《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小王子》这类经典就不必说了,还有一些科学家、学者写给儿童的信,比如诺贝尔文学奖作者写给儿童的信。

齐鲁晚报:最近有学者发表观点,认为不应当让孩子读目前市面上通行的所谓儿童文学畅销书。这不禁让对文学作品缺乏判断力的父母们陷入苦恼,到底该不该让孩子读曹文轩?

傅国涌:孩子一定就要读儿童文学吗?这是值得反思的。读书不一定读完全读得懂的书,也可以读一些不能完全看懂的书,不求甚解、一知半解也没有关系,因为你可以一读再读。一个人童年、少年时代的阅读可以影响一生,一本书,当你童年、少年时代读过,当你青年、中年时代再去重读,唤起的记忆是十分美好的,理解、认识是会不断加深的,比如小时候读连环画版的《红楼梦》、《三国演义》,长大后读原著,你的感想一定会更深。

所以,儿童阅读不一定读低幼化的读物,低幼化阅读给孩子永远长不大的体验,也是有问题的。生命的精神成长高于一切,否则人就降低到蚂蚁的水准了,精神成长是由人类世世代代积累起来的作品决定的。

经典不是由某一个机构给出的标准,而是时间给出的定位。不应当以获过什么奖来判断一部作品的价值,《红楼梦》、李白的诗获过奖?如果过了五百年,作品还能流传于世,那么足以说明作品的价值。如果家长没办法判别什么是好作品,那么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选择经典。

>>在搜索引擎时代,更要有广阔的视野

齐鲁晚报:季羡林先生写的《回忆新育小学》(注:新育小学是今山东省实验小学的前身)一文中,回忆老师带他们去种菜。在他90多岁高龄写下这篇文章时,他竟然说“是我一生三万多天中最快活的一天”。如何看待这种不经意的教育细节对人的影响?

傅国涌:带孩子做一些看起来浪费时间的事,可能才是影响他们未来的事。无用的教育在当时并不是特例,是常态,许多人在那个年代都享受了这种教育方式,包括我们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成长起来的人,应试也没有强化到今天这个地步,有大量自己的时间读自选的课外书,应付学校的任务只用了一点时间。其实,支配时间的自由正是教育的重要构成部分。

现在的教育把孩子的时间都挤满了,他们没有时间体验更丰富的生活,他们把大量的时间浪费在重复、机械的知识性学习上,把孩子最宝贵的年华浪费了,小学阶段就没有让他自由想象,与自然相处、与天地万物接轨的机会,整个受教育的阶段都被填满了,没有留白,就像围棋一样,空格都填满就死了。

我又想起我的“教育相遇论”,一个人在人生的起步阶段,在小学、中学时有怎样的相遇,遇到什么样的书,遇到什么样的老师,对于他一生将会有怎样的影响啊!甚至校园里的那些树木、花草,老师的某一堂课、某一句话,都有可能在少年的心中播下奇异的种子。

齐鲁晚报:我们看到您多次提到一个观点,教育是自由地生成,如何理解?教育者在其中应当扮演什么角色?

傅国涌:过两天,我要带十来个孩子去意大利游学,去年寒假,我带他们去了希腊游学。我们到了古剧场遗址、奥林匹克运动会遗址、阿波罗神庙遗址、亚里士多德学园及柏拉图学园遗址、公民大会遗址。这些地方都已经是废墟,在柏拉图学园正好有一片石头,石缝里长出了各种草和花,我们重温了两千多年前,柏拉图与学员们讨论绝对的美,孩子们也在古迹上朗诵《荷马史诗》片段。孩子们一路都在写文章,我给他们起的文章题目有《希腊的表情》、《与爱琴海对话》等等。

我想,在搜索引擎的时代,我们用工具基本上可以快速地查阅到现成的知识点,在这样的时代中,比知识更重要的是方法,比方法更重要的是宽阔的视野。

通常的教育强调一个个的点,没有连成线,更别提一张网。王国维治学三境界,第一个境界是:“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首先要有一个广阔的视野,如果掌握了很多的知识,但没有广阔的视野,看到的也不是辽远、真实的世界,而是一个个被抽离出来的虚幻的世界。所以,开阔视野是成为一个健全的、文明的人的第一步。

我们与草木虫鱼对话、与山水对话、与人物对话,在这个过程中,孩子们视野会越来越宽阔,心中的世界会越来越大。而这需要一个抓手,就是想象力的启发。

今天的学校教育可能是不太崇尚想象力的教育,想象力可以让我们成为独立思考能力和审美能力的人,这是一个人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这为他的母语能力建立根基,否则他的母语能力一定是机械、枯燥的,是没有生命力的。

我不教他们写作的技巧,生怕他们走捷径,我也不教他们仿效哪篇文章,我怕他们写出来的文章都一样。我刻意回避一些有可能误导他们走捷径的方法,而让他们老老实实地开阔视野,让他们读一些经典的,或者还没有成为经典但是好的文章,让他们自由地吸收养分,所谓自由地生成。

我的目的也不是让他们成为一个作家,而是让他们有充分的能力,用自己的母语与世界对话,成为有着健全生命的人,他们将来有可能成为数学家、律师、企业家、作家,想象力可以用于任何地方,当然,他们可能什么家也不是,照样可以享受人类世代积累的文明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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