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奠定了中国古诗的传统
□领读人廖群
山东大学的“文学生活馆”是一个已经坚持5年的文化普及讲座,每周邀请一位嘉宾走上大学讲坛,解读古今中外的文学名著。本版自本期起将陆续摘编已整理出书的讲座内容,让更多读者感悟经典的魅力。
《诗经》里面有一首非常著名的诗,到现在还在传唱。这就是《秦风·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这首诗唱的是什么?六个字:可望而不可即。它表达的是对意中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怅惘之情。为什么是意中人呢?有“所谓”两个字。不是萍水相逢,不是邂逅相遇,是在“我”心中所想所念的那个人,所以可以说是意中人、心上人,但她却在水的另一方。整首诗就是写“我”能看到她,“我”去追寻她,可“我”总也接近不了她。从情感色彩来说,原作应该更像一首追求诗,写相思的。当然经学家们说是思贤的,也可以,用思念、想念或追求爱人来比喻思念有贤才的人,引申发挥。这首诗是典型的写景抒情诗。写景的是哪两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虽然它在开头,但我不把它当作兴来理解。兴一定是他物。即使是文首所言,如果它不是他物,而和诗是一个整体,那就是赋。“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这两句是实实在在的诗中的一个情景。就是在水边,写的是秋天水边茫茫的芦苇,上面结着厚厚的一层白霜。这是一片凄清的、萧瑟的、苍茫的景象。看着是写景,实际上是为了抒情。此处的景已与情交融在一起。这句既是景语又是情语。中国古诗中抒情诗很多,但是特别追求情景交融,情在景中。王国维先生说:“一切景语皆情语。”中国古代文论特别强调一个范畴,叫意境。意境就和写景造物、造境有关系。
《诗经》中写景抒情,借助景物和意境之间有什么关系?它有没有达到意境这个层面?如果它没有达到,它和后来中国古诗特别注重的意境有什么关系?
首先我们要了解什么是意境。简单地说就是情景交融。《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文学》中有一个关于意境的比较权威的说法:“意境是中国古代文论的术语,指抒情诗及其他文学创作中一种艺术境界。这种艺术境界是由主观思想感情和客观景物环境交融而成的意蕴或形象,其特点是描述如画,意蕴丰富,启发读者的联想和想象,有着超越具体形象的更广的艺术空间。”首先是主观部分与客观交融,这就是情景交融；还有,描述如画,但这个画里不光有颜色、线条,还得有意蕴；因为有意蕴所以得去想,这就是启发联想和想象,于是有了超越具体形象的更广的艺术空间。看着是这个,实际上要超过这个,要大于这个,甚至不是这个,蕴含的空间更远。由此可以肯定,意境一定要和描写画面有关,这是意境一个决定性特点。它不是情和景、主观和客观的简单相加。画面当中有情、有意、有韵,这才叫意境。简单一点说,情感不能直接说出来,情感直接说出来就不是意境。意境是不说而让人从画面当中琢磨出来的形象。比如说,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它是不是立马让人眼前出现一个画面?有意境的诗是一定能够画出来的。中国古代诗歌还有个特点,叫诗画一体——画中有诗,诗中有画。《江雪》里除了画面以外还有没有意味?是什么意味?柳宗元要表达什么?说没说呀?没说。是孤高还是孤独呢?不同的读者会读出不同的韵味。有的可能愿意理解成孤高,有的通过分析认为是孤独。这就叫“言有尽而意无穷”。为什么无穷啊?因为他没有给你一句定论。你可以这样理解,他可以那样理解。你今天这样理解,明天可能那样理解。所以它的韵味绝对超过画面本身。
《诗经》中的比不太可能出现画面,兴可以。写景抒情也可以出现画面。比如“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就是一幅画,“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都是。总的来说,《蒹葭》最接近意境了,因为《蒹葭》是整体的,“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也是画面中的一个情景。所以说《蒹葭》整首诗就是情在景中,情在画面中。《诗经》中更多的是《关雎》式的诗歌,就是比较直接地表达“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情感。那个时候《诗经》还没有达到意境的层面。魏晋南北朝阶段已经出现了专门写景的山水诗派,就是把山水、情景本身当作审美对象,而不止作为一个辅助和手段。它本身就是审美的对象。经过这样一个阶段,到唐代,无论是意境的理论还是意境的创作,都完全真正出现了。
虽然《诗经》本身尚没有达到意境这个层次,但是它的特点一方面是以歌传情、以诗明志,用来表达主观的意、韵、味,另一方面是它总要借助物、景、境来表达这些主观的东西。正是一开始它已经具备的这些特点,才最终导致中国古诗抒发情感、表达意味习惯于借景、借境,并最终形成意境。它为意境的产生奠定了基础。所以说,《诗经》是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它的很多特点决定了中国古诗的传统。
(本文选自《领读经典》第一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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