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玛和玉珍
杨俊国在青海藏区，翻过大冬树山垭口，从金银滩往达玉部落，沿途是绵延起伏的草原，成群的牛羊和藏族特色的蒙古包。那是王洛宾《在那遥远的地方》的诞生地。
仿佛真有心灵感应，我们看到了最美丽的风景：骑在马上的牧羊女。车里人都喊着一个名字，“卓玛！卓玛”！她们中有的低着头，有的羞赧地朝我们笑笑。她们骑在马上，大都包着粉红色或绿色的头巾。年龄大些的弯着腰，匍匐在马背上，年轻爱漂亮的穿着很现代：短风衣，棒球帽，腰挺得很直，一根粗辫子在后面晃动着。
这种马背上的游牧生活，让蜷曲在城市格子楼里的游客兴奋。有人情不自禁哼起德德玛的《美丽的草原我的家》。一时间，牧歌氤氲。这不就是我们经常念叨的“诗和远方”么？蓝天白云，碧草如茵，小河淌水，牧羊姑娘。然而，这也许是诗人的想象。马儿慢吞吞地走着，牧羊女两颊黑红的面孔，马鞍前后的水壶和干粮，让我们觉出生活的艰辛。看不到尽头的草地，也许是看不到尽头的单调和枯燥。谋生近乎天然地驱逐了浪漫。
在西藏，去哲古草原完全是一种缘。原本要去拉姆拉措，因山体滑坡未成。哲古草原在山南地区东北，平均海拔4600米。一碧万倾的绿草，远处洁白静谧的雪山，悠闲自在的牛羊。在这里我们遇到了那个牧羊的藏族小姑娘。我们仍然喊着卓玛。她回头望望我们，和她妹子跑进羊群里面去了。见我们还在后面喊着追着，便停下来。“能和你们拍个照吗？”她答应了。一行十几个人都和姐妹俩合了影，在草地坐下来聊天。
她叫普布玉珍。在城里念高中。暑假回山南，帮家里放羊。我问她要考大学吗？她点头，说要到内地去读大学，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们成了微友。一个月后，我收到玉珍的微信，说她被山东一家医学院录取了。我问她将来有什么打算，她说毕业后回山南做医生。她发来一张与同学的合影，“能指出哪个是我吗？”我有些迟疑。“没认出来？中间那个呀！”“哎呀，流量明星的感觉哩！”时尚女生，休闲套头衫，牛仔裤，你很难认出这就是那个在草原放羊的小姑娘。她喜欢藏族歌手扎西平措，也喜欢老腊肉所不知道的孟子坤；她喜欢藏族热情的舞蹈，也会在听感伤的情歌时流泪；她像哲古小羊般的安静，也会和同学在一起狂嗨。在雅鲁藏布江边的一个集市上，我还认识一个卖核桃的姑娘，叫次仁卓玛，也在读高中，也是放假回家帮家里做事。她的大学梦实现了么？我不知道。有一点我知道，新一代卓玛未来的生活和母亲奶奶已经不同了。
在西藏许多地方，我都见到过这样的老母亲，在山南扎西次日山上的雍布拉康，在世界上与苍天距离最近的纳木措湖畔，在工布江达县那个牛羊自己回家的结巴村，在四面环山安静的小县城加查。恍惚间，她们都长成一个模样：黝黑的面孔，花白的头发，慈祥的眼睛，满脸褶子，佝偻着腰。突然一个念头晃出，如果不是考上大学去远方，玉珍卓玛们多少年后会不会也是这样一个老母亲？
马背上的“卓玛”、摇着转经筒的老母亲、上大学的牧羊姑娘，三组镜头在我眼前游动。牧羊女骑着马和她们的羊群消失在白云尽头，老母亲转经筒里有着菩萨的声音，小姑娘正在或已经走向外面的世界。长镜头，越拉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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