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中研院”访问记
□伍国
2018年初,我第二次来到位于台北南港的“中央研究院”。第一次是在2015年年末,来这里参加一个明清研究国际学术会议,这次是为搜寻一些和我目前的研究有关的资料,也为了躲避美国北部的严寒。“中研院”位于台北市南港区的东端,出了地铁(台湾叫捷运)的最后一站——南港展览馆,仍然要坐几站公交车,或者走上20分钟,如果打计程车,则车资刚刚超出起步价。可以想象,在当初选址和修建的时候,这一带是个偏远僻静的所在。
这种偏远,正体现了选址者的用心,让“中研院”成为一个类似位于市郊的大学校园一样远离尘嚣、内部开阔又相对独立的园区,有足够的空间容纳它的各种研究所、博物馆、会议中心、宾馆(正式名称叫“学术活动中心”),还能设计出一些精巧的景致,让人在其间散步的时候,有置身公园的感觉。在侧门处,有一个小小的邮政所,甚至有一个半内部的小超市供应生活用品,按台湾的习惯叫做“福利社”。
我携家人在“中研院”学术活动中心住了十天,每天去几个地方查找资料:傅斯年图书馆,郭廷以图书馆,近代史研究所档案室。承史语所的所长王明珂教授帮我办了一个贴照片和过塑的访问学者证件,这样我可以进入这些地方的书库。实际上,在我拿到证件之前,也已经可以向档案管理人员申请调阅一些资料,只需口头说明一下即可。管理员会问一下,是否还在等待证件?然后体谅地说,因为刚刚来还没有拿到手吧?但绝对没有人严厉地执行规定,把访问者拒之门外。可以说,这里的图书馆和档案馆管理员都专业、高效而又友善,通情达理。进入图书馆以后,电脑和各种中英文数据库都可以自由使用,甚至连用户名、密码都不需要——只是打印资料的时候要付点打印费而已。
正因为这种便利,我得以查阅并很快就方便地打印了去年才扫描上网的丁文江云南考察笔记的手迹。世人一般只知道丁文江是我国二十世纪著名地质学家,而我看到的资料是丁文江对云南少数民族的调查和记录。可以说,仅凭这两项稀见手迹,这趟已经是很值得了。
除了对研究工作的完全配合,“中研院”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对文物的保护和对重要学人的纪念。不仅史语所和近史所的图书馆分别以首任所长傅斯年和郭廷以的名字命名,在傅斯年图书馆内还有一间清幽的傅斯年纪念室,陈列傅斯年的手迹和生前物品。同样,在郭廷以图书馆内,也有一间专门的郭廷以纪念室。当然,最值得一看的,还是胡适纪念馆。这里有胡适生平展览、藏书和胡适故居。独栋别墅的故居内有胡适当年在“中研院”院长任内的书房、卧室、会客处等日常起居之处。我们参观的时候,遇到的讲解员是一位亲切温和的退休女士。和台湾很多名胜、纪念地一样,担任讲解的人往往是义工。
从“中研院”的侧门出来过马路,有一间“胡适国小”。在这附近,还有座胡适公园步行可至,主要是胡适和夫人江冬秀的合葬墓地。墓地建在一座小丘上,背山,面朝“中研院”园区。在公园的入口,也就是将要登上小山的地方,还有个环形的石碑群,分别以胡适的手迹刻着他的一些经典格言警句,例如非常直白但值得反复品味的“要怎么收获,先那么栽”“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有七分证据,不说八分话”等等。
蔡元培纪念馆是位于园区内的一座小坡之上的现代建筑,也作研究人员和职工的休息和聚会用。
“中研院”史语所的档案馆旁边是一座精心维护和管理的五层高历史文物陈列馆。这座博物馆里陈列有殷墟甲骨、青铜方鼎、居延汉简、大内档案以及属于山东龙山古文化的黑陶器等,还有西南少数民族文物,如傩戏面具。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陈列馆内的宣传介绍手段也比较亲切和有互动性:参观者可以自己用蜡笔制作拓片,还可以领到一只竹简,然后用毛笔蘸墨,想象自己像秦汉时代的古人一样,在竹简上竖着写下一行小字。
大楼的五楼是史语所办公区。我在这里短暂地拜会了所长、人类学家、哈佛博士王明珂先生。王先生曾在我的出生地,四川阿坝藏族、羌族、汉族杂居地区从事几十年的田野调查,撰写名著多部,还会说几句四川话。他待人温和、客气,但分享自己的一些观点,特别是对美国的一些中国研究学者的批评时,却是十分严厉的。
作为一座宾馆来说,“中研院”的学术活动中心价格低廉,但也算是设施比较简陋的,比如只有空调,没有暖气,而空调也只能开和关,不能自由调节温度。每天的早餐地点其实是二楼的一个大教室似的饭厅,墙上还有块黑板。不过,由于这里基本上接待世界各地从事访问研究和出席会议的学人,也算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至少看不到吵吵嚷嚷的旅游团。虽然简单如此,在学术活动中心的地下室,却设有一个不错的学术书店。有时,在同位于地下室的自助洗衣房洗衣服的时候,在等候的间隙,住客可以逛到书店里来看看。我这次在这里买了一本一直想买到的书:史学大师岑仲勉的《隋唐史》。
学术交流中心总台可以帮忙约去机场的计程车,在我们离开的时候,遇上的司机是山东籍“外省人”。当年他的祖父和父亲两人辗转来台,祖父因为忠诚于留在家乡的祖母而终身不再娶。一路听他聊天,也感受到了历史在普通人心灵上留下的印记和强烈的家国情怀。
(本文作者为美国纽约州立大学历史学博士,现任阿勒格尼自由文理学院历史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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