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辛牧

我从买上车的第一天起,就在车里播放邓丽君的歌曲,而且只播放邓丽君。她的歌总让我忆起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追慕邓丽君歌声的岁月。

当时,山东大学老校西门向南,从洪楼教堂门口向西,有一条小胡同,很窄,很脏,很乱。大学生往往不屑于进出这条小巷子。离学校这么近,我却是到了大三才第一次走进了这条街,是柔美甜润的声音将我吸引而去的,这便是邓丽君的歌声。那天,我从旁边路过,突然,一阵弱弱的歌声传来。“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也许认识某一人,过着平凡的日子,不知道会不会,也有爱情甜如蜜,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低矮陈旧的沿街平房,混乱嘈杂的喧嚣里,飘洒出如此美妙的声音,虽不协调,却十分诱人。“虽然已是百花儿开,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记着我的情,记着我的爱……”八十年代初期,尽管是省城,也没有多少人敢把“爱”和“情”时时挂在嘴边的。而此时却有袅袅声音唱着这样的歌词,心里忍不住激动不安,狂跳不已。我禁不住放慢了脚步。已经走过去了,又回过头来朝回走,想再听一遍。连续几次,终于迈入了小巷,循声而去。

小巷路北一个小房子,一个长头发青年正坐在里面,随着音乐晃动着脑袋。原来,这里竟然在卖邓丽君歌曲磁带。一曲《美酒加咖啡》开始播放了,我却不敢走进去,那时保守地以为自己不适合进出这种场所。我向前走去,过了一会儿又折回来,最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从此,邓丽君的歌声却印在了脑海里。

回到学校,我注意到,一些思想活跃的学生已经搞到了邓丽君的磁带,在宿舍里播放。邓丽君的歌声魅力四射,在学生宿舍里渐渐弥漫开来。一次班会上,班主任老师以严肃的口气说起这件事,“有的同学,竟然沉醉在邓丽君的靡靡之音里,这是很不健康的,很危险的。特别是一些刚刚向党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的同学,这样还怎么进步?”老师的话分量不轻,很多学生不敢再正大光明地听邓丽君的歌声了。

一段时间里,邓丽君的歌声转入了“地下”。辅导员老师经常深入学生宿舍区明察暗访。有时在宿舍楼道里听到哪个宿舍播放邓丽君的歌曲,可等到了宿舍,却什么也找不到。原来早有内线通知,“辅导员来了!”如果被辅导员抓了现行,“罪名”不小,那是“不求上进,受小资产阶级腐朽思想侵蚀、人生观有问题的表现”,所以,大学生虽然迷恋邓丽君,却只能在私下里偷偷地听,不敢明目张胆。

周末,相邻几个学校的同学聚在一起,都说学校食堂伙食不好,要到校外吃饭。当时,大伙其实是想避开学校的监督,偷着喝点儿酒抽支烟。我立即提议去洪楼教堂对面那条街。有人疑问,“那里太乱了,也不卫生。”我拼命坚持,并说,“算我请客。”我没有当即说出心底的秘密。我引领大家,选择了离卖邓丽君磁带最近的一家小饭店坐了下来。隔壁邓丽君的歌声不断地传来,大家吃得格外开心,不一会儿,话题就到了邓丽君身上。下午两点了,大家还没有散的意思,不断地向店小二要酒,店小二忙得不亦乐乎。同学们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吃饭是小事,关键是这里能够听到最动人的歌声。”大家谈着感受,兴起时便现场唱几句,很快也成了邓丽君迷。我还发现,一些情侣更喜欢这家饭店,包括旁边几家饭店生意也很是红火,这一定是邓丽君歌声的缘故。

学生自然并不满足于偷听邓丽君,千方百计搞来有关邓丽君的书、照片和磁带。邓丽君的录音带是从南方沿海城市辗转流入到内陆城市的,当时,在济南并不是想买就能买得到的,曾经只有在黑市上才有,并且是偷偷交易。卖磁带的人往往是一些有“背景”和“故事”的人。说不准我熟悉的那条街上那人的身份,但他卖磁带很张扬,录音机声音放得很大,经常有小伙子大姑娘进进出出,十分洒脱。学校里有的学生就是从他那里买的磁带。有的学生为了邓丽君的磁带付出了代价。有一位因为痴迷邓丽君的歌,将家长寄来的生活费买了录音机和磁带,晚上在宿舍听,结果被老师没收,并受到了处分,取消了“三好学生”评选资格,撤销了班级团支部书记。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1995年5月8日,邓丽君在泰国清迈病逝。她的英年早逝,令无数歌迷心碎黯然。当时,我已经是一家报社的记者,单位离山东大学不远。我专门跑到那条街上,那条我徘徊了无数个黄昏,散步了无数个周末的小巷。依稀记得当年那家卖磁带小店的位置,只是早已不在,令人心往下沉。我在旁边一家水饺店坐下来,耳边仿佛又回荡起邓丽君的歌声,两行清泪滴落在水饺碗里,却浑然不觉,一直慢慢地咀嚼着。

2013年,这条小巷翻天覆地的改造工程终于落下了帷幕,成了花洪路。道路中间安放了隔护栏,道路两边高楼大厦拔地林立,已经是现代都市的景观。没有了杂乱、喧嚣的小巷子,也没有了那令人心醉的声音,没有了那个时代的感觉和幸福。多少年来,每次路过这里,总是不知不觉地放慢脚步,忍不住多扫上几眼,心底泛起复杂的思绪,陡生些许感慨,手也情不自禁地按下车上的播放键,《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不知道为了什么,忧愁它围绕着我,我每天都在祈祷,快赶走爱的寂寞,那天你对我说,永远地爱着我,千言和万语随浮云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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