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臻叔办学

黄海晨报 2019-03-06 00:00 大字

高忠(青岛)

我记得刘太臻说起这事时,神情极为轻松,就像是述说着旁人的故事:恁是不知道哇,那天我幸好木(没)停下来歇和(休息),要不,今天就见不着恁了……

最令刘太臻心痛的还不是雪山、悬崖、雷电、洪水,而是回到家第二天教学生时,才发觉这10个字竟然忘了一多半。于是,他就发明了符号和图画,回来的路上,就把这10个字叨念来叨念去。晚上,回到家后赶紧复习生字。待参照着符号确认无误后,就把其中的5个字教给老伴,让老伴帮他记着。

可怜我那老婶子,她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年龄比太臻叔还大三岁。家里要照顾四个未成年的孩子,每天要忙活一日三餐,还要下坡去干活。白天劳累了一整天,傍晚腰酸背痛,连炕都上不去。这些,她都能咬牙扛过去,她最怕的是老伴给的那5个字。这几个字,把老婶子吓得战战兢兢,一宿不敢闭眼,来回叨念那几个字的发音。天不亮,她就把刘太臻捶醒:赶快把字还给恁,俺可不受这罪了。

话是这样说,等隔天刘太臻再给她罪受的时候,她还是那样无怨无悔,通宵达旦地守着那5个字。

刘太臻那时已三十多岁了,平时还要下地干活,还要安排队里的活计和大小事物。那时,他集校长、主任、语文、数学等教务于一身,教了十几个学生,年龄跨度七至二十一岁,分了好几个年级,统统在一个草屋里上课。

意料不到的困难是一个接着一个,生字学生们都记住了,而他自己却是教了后头的就忘了前面的。于是,他就培养骨干力量,让年龄大的教年龄小的,头脑灵活的教头脑迟钝的。

那时候的小学教育大纲不像现在这么严格,算数课也没那么些偏题怪题。村里人虽说一个大字不识,但也会点加减乘除,也会背个乘法口诀,去集市上一买一卖算得也是不差毫厘。问题是学生写作文怎么办?

于是,刘太臻就开始琢磨村里的成年人,观察哪个人平日里说话精练风趣,同样一件事从他嘴里说出来,人家就愿意听。于是,就让学生去记录和模仿这个人的语言风格,再让学生把这些语言融合进作文里。他用这种方式,训练学生驾驭文字的能力。他的学生所写的作文,非常生活化,没有白开水似的学生腔,不会让人一看就烦。

有出息的孩子,往往出自寒门。村里的房安经是刘太臻的第一批学生,1963年他的作文得了县里第一名,并拿到省里参展。刘太臻“文革”前教出的学生有六人考入中学。

那时候,可不是现在的九年义务教育,“文革”前考中学那都是实打实的硬功夫,农村的录取率不到百分之十。

但凡来说,人有了些名气便会树大招风。当年,五莲有很多人对此不服:我一个堂堂的师专毕业的老师,难道还不如一个“文盲”?于是,就带着自己的得意门生翻山越岭来“打擂台”。

每到这时候,刘太臻便抽身而去,忙着去招呼人家的饭菜。自己学生写出的文章,也任凭对方批改。

两节课的时间不到,刘太臻的学生就交了卷:卷面整洁,条理清楚,文字生动,人物鲜活。

面对此景,师专毕业的高才生面红耳赤,饭也不吃,就带自己的门生掩面而去。

1968年,我去李崮寨村插队不久,就听到一则流传了好几年的笑话。

1964年,赫鲁晓夫下台,勃列日涅夫大权独揽。刘太臻去公社开会,听上边传达时事文件。

当年的中苏论战吵得天昏地暗,一场“九评”使赫鲁晓夫成为大名人,在中国可谓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所以,刘太臻一下子就记住了赫鲁晓夫,文件的其他内容也能听懂个大概,唯独“勃列日涅夫”这个词让他犯晕。他觉得“勃列日涅夫”几个字像绕口令,既不知怎么写,也不知符号该怎样画。公社回村的二十多里山路上,他就像老和尚念经一样,念叨了一路的“勃列日涅夫”。

五莲一带的山区生长着一种柞树,当地称“黄波椤”,叶子可养柞蚕。刘太臻叨叨着绕口令,那“勃列日涅夫”不觉间就变成了“波椤叶他姐夫”。太臻叔大喜,觉得“波椤叶他姐夫”非常顺口,就顺手摘了片波椤树叶夹在笔记本里,便将“勃列日涅夫”抛掷脑后,放心大胆地回了村。

待回村传达文件时,他拿着波椤叶子冥思苦想,怎么也无法将“波椤叶他姐夫”还原成“勃列日涅夫”。于是,文件内容就变成了:赫鲁晓夫下台了,“波椤叶他姐夫”上台了,苏联人民还是要革命滴,主要是“波椤叶他姐夫”背叛了马列主义……

直到我1968年插队时,李崮寨的社员还是习惯于“波椤叶他姐夫”。

那时候,还没有大力提倡学习“老三篇”,刘太臻也不知道“愚公”为何许人,但他却以惊人的毅力和愚公的精神前后教了七年书,直到“文革”时才停止。在七年的时间里,他没领过一分钱的补助,他连个民办教师都不算。

不能说刘太臻桃李满天下,因为那个小山村毕竟只有十二户人家。但他教出的二十多个学生大部分都走出了深山沟,有的经商,有的做了公办教师,有的成了公务员,还有的在中央某部任职。

他的学生长了学问,都有出息了,一个个都飞出了那深山坳,而刘太臻还在村里当社员,还是只认得那几百个常用字。

知青下乡四十周年那年,我又重返那个令我魂牵梦萦的小山村,顺便探望了这位让我打心眼里敬佩的老人。

刘太臻住在在县城工作的儿子家。可敬的老人八十出头了,一眼便认出了我,眼睛透出了惊喜。老人因喉部手术切除,不能说话了,当年替他受洋罪的老伴也已瘫痪在床。

刘太臻没有教过我一天,但他的言行却影响了我的一生。下乡插队的第一天,我就跟着大伙喊他“刘老师”。四十年后,我还是尊称他老师。

辞别时,我向他执弟子礼——— 倒退三步,对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告别了刘太臻,我漫步在五莲县城的商业街上,望着闹市中拥堵的车流、熙攘的人群,我不知道他们还有几人能记得刘太臻,还有几人能知晓他传奇般的故事。

我心绪复杂,感慨人情冷暖、世事多变、时过境迁……

我仰天长叹,转身极目远眺,仿佛看到了远处有一座巍巍耸立的雪山。皑皑的雪山上有一个孤单的、黑黑的、小小的身影,为了明天的10个字,他在努力地登攀、登攀……

(编者注:博文发表于2008-12-14 23:5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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