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离贫穷探访济南唯一的易地扶贫搬迁村落
□采写/本报记者李小梦
摄影/本报记者范良
山坳中的小村明年将实现易地扶贫搬迁。
灰泉村遍布着上百年的老石头房子。
张永兰说：“搬到新家也要把老照片挂在墙上，看着老房子留个念想。”灰泉村村民憧憬着未来的生活。
11月29日，济南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南部山区气温低至零下5摄氏度。北风裹挟着冷空气，沿着羊皮岭山蜿蜒的山路盘旋而上，在山顶的弯弯地村被冻成了“冰疙瘩”。中午12点，住在村口的张永兰正在家里蒸一锅菜窝窝，等着自己家“掌柜的”回来。她用火钩子捅了捅炉膛的柴火，火苗就蹿上来，舔着锅底。锅里的热气顺着石头墙缝爬上茅草屋顶，沿着漆黑的房梁沉到地下，给被冻得结实的泥土地面蒙上一层水珠，也给冰冷的屋子带来一丝暖意。这间10平方米的石头房子已经有100多年历史，是张永兰的“婚房”。木头窗框上糊的两层塑料布，一层被吹得四分五裂，哗哗作响；一层黑得永远透不进光来。家中唯一散发着光和热的电器是一只电灯泡，昏黄的灯光下，挂着泛黄的照片。家中一共四样家具：一张八仙桌、两把椅子、一张床，以及一个张永兰作为嫁妆带过来的木头橱子。这样的陈设，自打她13岁嫁过来就再没改变过，一如她的贫穷：65年来，靠着几亩旱地种些地瓜、花生维持生计，全年收入不足3000元。初冬给这个小山村蒙上了一层灰色，一切事物仿佛都暗淡下来，但就在张永兰那间石头房的外墙上，一纸“公告”让整个村子变得生动。公告的大意是：村庄将要进行易地扶贫搬迁。这就意味着，村里人将迁离贫困，换个活法。生存
自来水管装上了，水却上不来。一方水土难养一方人，贫困就随之而来。
弯弯地村再往上走，是海拔680米的黄鹿泉顶村。村民刘凤霞的女儿和女婿一早从港沟赶过来，从村子里的黄鹿泉打上几桶水，灌满她院子里半人高的水缸，留下了几袋面粉和一桶油之后，匆忙离开。这一缸水，就是刘凤霞一周的用水量，无论是喝、做饭还是洗刷的水，都从这个缸里出，因此她要用得非常节省。院子里一根自来水管已经生锈。“水管装上好几年了，从来没出过水。听人说是太高，水上不来。”刘凤霞说，“没有水，地就旱，今年水少，种的玉米一粒种子也没活。”
与黄鹿泉顶村海拔差不多的灰泉村，情况也一样。
村民李发臣将水桶扔进村口的灰泉，手中的绳子迅速下落十几米后，才听到桶碰到水的声音。打了三次，才把桶灌满。“今年下雨少，井水都不多了。”他说。
今年67岁的李发臣祖辈生活在灰泉村，凭着5亩地靠天吃饭，种植小麦、谷子、玉米，但是天气如果不好，就面临颗粒无收。“今年光玉米，我就撒了三次种，天气冷，地被冻得邦邦硬，再加上天旱，全都没有成活。看这天气，明年也悬了。”李发臣说。
生产条件恶劣，生活条件也很拮据。
“村里孩子上学在几公里以外的积米峪村小学，要搭路过的校车，天不好校车不来，只能背着孩子走上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去上学，天气实在不行，就不去学校了。平时买东西都是赶西营大集，赶上下雪，两三个月下不了山。”李发臣说。
其实，当全市开展扶贫攻坚的时候，灰泉村并没有被忘记。
“政府不是没想过办法，发展林果产业，嫁接野酸枣、小国光苹果、油杏。但是没有水白搭，风又大，那果树被风吹得都掉了皮，结出来的果子质量比别人的差远了，根本没销路。”李发臣说。
一方水土难养一方人，贫困就随之而来。
2014年，济南市从精准识别的955个贫困村中选定100个特困村，南部山区西营镇的老峪村和积米峪村就位列其中。而老峪村又包含了五个自然村，分别是花园岭村、花家峪村、后岭子村、花金筲村和老峪村；积米峪村包含八个自然村，分别是灰泉村、遛马岭村、火窝村、弯弯地村、黄鹿泉顶村、孔老峪村、东村和西村。生路
在李发臣记忆中，灰泉村曾发生过两次大迁徙，但只有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因为贫穷，这些村里几乎见不到年轻人，有能力走的，都不会留下。
刘凤霞的女儿和女婿帮她打完水后便赶紧离开了。“我有两个儿子和这个女儿。儿子住得远，儿媳妇都嫌这里穷，不愿来，所以他们很少回来。女儿住得近点，每周来帮着打打水，干点体力活，干完也是赶紧走。”刘凤霞说。
“村里103口人，除了6个上学的孩子，其余都是60岁以上的老人。能出去打工的年轻人都不会留在村里。”李发臣说。
据李发臣回忆，灰泉村曾因贫穷进行过两次“大迁徙”。一次在1958年，大炼钢铁，村里所有人都搬到山下的一个村子里，与外村人同住，吃人民公社大食堂。“在人民公社都能吃饱。”李发臣说，“但一年之后，大炼钢铁结束，就又搬回来了。”第二次是在1970年前后，因为天气原因，村里种的粮食不够吃，只要可以投亲靠友的都走了。村里人每天都在地里等着麦子变黄，有时候还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就割下来吃了。
贫困根深蒂固，在日新月异的今天，这些贫困村里的发展却寸步难行。从父辈就贫困的李发臣如今依然过着苦日子，靠着种地的3000元养活一家子，他身上那件穿了几十年的棉服已经露出了棉絮，却不舍得扔掉。和李发臣一样，村里人想迁离村子的愿望也越来越迫切。
改变终究还是来了。
2015年12月，国家发改委发布消息：发展改革委、扶贫办会同财政部、国土资源部、人民银行五部门联合印发《“十三五”时期易地扶贫搬迁工作方案》。该《方案》指出，按照中央统筹、省负总责的工作原则，用5年时间对“一方水土养不起一方人”地方建档立卡贫困人口实施易地扶贫搬迁，努力做到搬得出、稳得住、有事做、能致富，确保搬迁对象尽快脱贫，力争“十三五”期间完成1000万人口搬迁任务，与全国人民一道同步进入全面小康社会。
2016年4月，《山东省“十三五”易地扶贫搬迁规划的批复》确定西营镇老峪村和积米峪村为易地扶贫搬迁村。
“那文件上盖着6个‘国字头\’的章，这次是政府帮咱搬，让咱换个活法，咱脱贫有希望了！”李发臣说这话时，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对未来的期待让他堆满皱纹干枯的脸上泛起亮光。生活
2017年7月31日，老峪村和积米峪村安置房建设项目开工。安置房选址颇具深意，交通便利，就医上学也方便。
易地搬迁的13个村，对于搬迁的欲望不同。
“位置好点的，欲望就弱一点，而位置相较偏远的，像弯弯地、遛马岭、黄鹿泉顶等，欲望就相对强一点。”积米峪村支书李法明说，“其次，多数人还是有一种故土难离的情节。还有就是房屋面积的问题，搬到新建的房屋里，面积肯定不如自己的大院子了。这样一来，大家都是相互观望的。”
故土难离，迁离不易。为了让老百姓脱离贫困，彻底换个活法，历城区和南部山区管委会组织相关人员先后多次到外地参观学习，确保搬迁顺利推进。
“一次是去日照五莲县和临沂的苍山县，看他们那里的易地扶贫搬迁到底是啥样的；最近一次是今年4月份，组织了老峪村和积米峪村两个村的村民代表，一个村有七八十人，到泰安东平县参观了老湖镇的凤凰社区、接山镇的朝阳庄。这两个地方的安置房已经建好，村民们现场看过后，能直观感受到易地扶贫搬迁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西营镇易地扶贫搬迁指挥部副指挥孙立说。
在东平，指挥部把易地扶贫搬迁的一些相关资料印成了一本小册子，里面有搬迁安置办法、户型设计方案、选房办法、户型设计效果图等详细介绍，有文字，有图片，让村民们对整个项目有详细的了解。参观完后的当天晚上，指挥部便召开了村民代表大会，现场答疑，多数人当场就签了协议，同意搬迁。“看到真东西，看到别的村易地扶贫搬迁后的效果，很多人就不再观望了。”孙立说。
最终，确认老峪村搬迁人口为310户890人，其中建档立卡贫困人口86户196人；积米峪村323户832人，其中建档立卡贫困人口138户295人。
2017年7月31日，老峪村和积米峪村安置房建设项目正式开工，当天在老峪村安置房建设项目施工现场举行了开工仪式。
安置房选址颇具深意。
老峪村安置区位于村西侧北龙湾村的原采石场区域，距离鸭西线1.5公里。积米峪村安置区位于积米峪村的南部，北邻积米峪小学，东邻彩西路。相较于原先的闭塞，这里有着较为通达的交通，就医、上学也十分方便。安置房屋分为4+1多层楼房、宅基地小院和集体公寓三种形式。配套建设有幼儿园、医疗服务、商业服务、社区服务中心、文化活动中心、村民休闲广场等公共服务设施。
按照合同约定，到2017年12月，两村搬迁安置项目主体工程竣工；到2018年上半年达到搬迁居民入住条件。生计
迁离只是扶贫的开始。将来就着老房子打造民宿，让老房子产生经济效益，让村民真正脱贫。
然而，迁离只是扶贫的开始。
按照规划，老峪村和积米峪村搬迁安置后，原有土地上的建筑物和宅基地产权归历城区投融资中心所有，西营镇负责上述建筑物和宅基地的招商运营，统一管理，其收益用于偿还区投融资中心所投入的资金。
“以后怎么发展，现在还没有具体的规划。初步打算是结合西营省级特色小镇建设，来发展旅游、康养等项目。也打算就着老房子打造民宿，让老房子产生经济效益。”孙立说，“不久前，也有开发商到老峪村进行了考察，对于投资建设有一定意向。”
中午12点半，张永兰的菜窝窝出锅了，菜和玉米的香气扑面而来，“掌柜的”也从外面回来。她拉了下灯绳，随着咔嗒一声响，屋里亮起了黄色的灯光。他们一人捧着一碗玉米面粥，就着菜窝窝和咸菜，在笑着谈论什么。是在谈论未来的新生活和好日子吗？在他们石头房子外，那纸公告下面，“历城区人民政府”红彤彤的公章，在冷风中发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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