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古老遗风二月二
李贵龙
二月二算不上一个大节令，但是知晓率很高，男女老少都知道“二月二龙抬头”。这天可忙坏了理发师，从早到晚理发馆排着长队，人们挤挤插插要在这一天，把蓄积了几十天的头发打理一下；若理发馆排不上号，自己用剪刀也要剪一下头发梢，为的就是取个好彩头。
其实，二月二的节日风俗还有不少呢。因为时光的过滤，一些风俗逐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只有枯萎的影子留存在久远的记忆中；或者，孤零零地存活在偏僻的大山旮旯里，不易被人发现。
比如说蒸龙眼窝窝，比如说上山打火驱冷雨，比如说公鸡会，都是二月二的节令风俗。过了二月二，冰雪融化，春雨霏霏，呢喃细语的燕子唱响了春耕进行曲。农人们抖落一个正月的闲散，收拾耩子镢头，谋划着是前山种糜谷、还是后坬种高粱。谋划之前，先要预测一下今年雨水的多少和分布的月份，这样就可以确定是多种夏田还是多种秋田。毕竟过去咱陕北是靠天吃饭的苦焦地方，很难保证“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古人认为龙是主管司云布雨的官员，问他就可以知道当年雨水的情况。可怎样问呢？于是，有了二月二蒸龙眼窝窝的古老遗俗。
当天，妇女们和上窝窝面，捏成十二个窝窝壳壳，壳顶顶上手指压出一个小砵砵；一个窝窝壳代表一个月，做上记号，依次放入甑笾，入锅蒸熟。熟后，查看窝窝壳小砵砵内的汽水多少，以此预测出每个月降雨量的多少。
这种方法预测降雨的多少和粮食的丰歉，到底有多少可信度咱先不论。作为一种风俗，代代相传，至今，偏僻的乡村还有这种风俗的生存土壤。
没有雨水，庄稼无法生长。但有一种被称作“冷雨”的雨水，对庄稼损害却很大，严重时可能会造成颗粒无收。“冷雨”就是夹带冰雹的雨。陕北人是语言大师，很会遣词造句。在这里，“冷”除了表示温度外，更深层的意思是令人震颤的凶险、灾祸。如称非正常死亡为“冷事”。一个冷字就道明夹带冰雹的雨对农作物危害是多么的凶险，给人们带来多大的灾祸。
企盼和风细雨，可老天爷偏降冷雨，怎样能化凶为吉呢？上山打火驱冷雨就是老祖先留下来的避凶趋吉的法子。
二月二晚上，全村男人拿上香表，背上柴火，提上一罐拌好的疙瘩汤、灯笼火把，敲锣打鼓，爬到村子垴畔山顶上，燃起篝火，人们围着篝火按辈分排排下跪，鸠首点高香、焚黄表，然后，面对东方星空宣读祭文：
惟，公元某某某年二月初二，某某县某某乡某某村，合社人等，谨以香烛清酌之仪，致祭于风伯、雨师之神前。
曰：惟神职司风雨，祈云行雨施，不爽其期，风不鸣条，雨无破块。雨赐时，否极泰来；五风十雨，雨微物逸，甘霖旱沛；严霜迟降，冰雹不作，虫蝗远去，雷无迅雷，风无烈风。伏乞尊神，惟尔有灵。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幸逢乐生，米山补东。合社人等，民乐升平，跪告神前，感谢神恩，来格来享，永奠永乐，伏维尚飨。
读毕，开始转火堆，敲锣打鼓，泼撒疙瘩汤，并捡起着火的柴棍朝南扔去，边扔边喊：响雷冷雨朝南下！朝南，并不是让冷雨灾害南方，而是按五行学说南方属火，冷雨遇火即化，造不成雹灾。
老百姓期望只要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村舍安宁、无灾无病，就是安居乐业的好日子。蒸龙眼窝窝、上山打火驱冷雨，是达到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措施”，公鸡会则是村舍安宁、无灾无病的“保障”。
说到公鸡会前，先说说为什么是公鸡会，而不是羯羊会、公牛会？
据《玄中记》记载：“东南有桃都山，上有大树，名曰桃都，枝相去三千里。上有天鸡，日初出，光照此木，天鸡则鸣，群鸡皆随之鸣。”
《荆楚岁时记》有这样的记载：“桃都山有大桃树，盘曲三千里，上有金鸡，日照则鸣；下有二神，一名荼，一名垒，并执苇索，以伺不祥之鬼，得则杀之。”是说桃都山的大桃树上，有一只金鸡，在外面游荡的孤魂野鬼听到了金鸡的叫声，就都慌慌张张地奔回桃都山，那里是鬼的藏身之所。如果跑得太慢，被太阳光照到的话，鬼就会化掉，永世不得超生。桃都山的鬼门关，有一个叫神荼、一个叫郁垒的大神，手执苇索守候在那里，对进来的鬼进行严厉盘查，遇到做了坏事的恶鬼即刻杀死。这两个大神，就是被尊为驱鬼避邪的门神。
可见，在远古时期人们就把公鸡尊为金鸡、天鸡。公鸡不仅司晨报晓，还与神荼、郁垒密切配合，管理孤魂野鬼。越数千年，公鸡一直坚守着避凶趋吉的神职。
《韩诗外传》中还有这样的记载：“君独不见鸡乎？首戴冠者，文也；足搏距者，武也；敌在前敢斗者，勇也；见食相告者，仁也；守夜不失时者，信也。”很显然，公鸡是具备文、武、勇、仁、信“五德”的禽类。因此，禽类中唯有公鸡在十二生肖中享有一个尊位。
上山打毕火，大家都聚集到鸠首家中。公鸡会的准备工作早安排人做好了：碾夹子是公鸡会中最重要的器具，已安放在前炕头。碾子被尊为青龙神，安置在院子的东面。碾夹子是将碾轱辘、碾棍组合在一起的构件，其上穿碾维中的孔洞就是龙眼了。捉来了十几只公鸡，用大条囤或大筛子扣在灶圪公式。每家每户准备打龙眼纸的黄表、白麻纸齐齐整整地堆叠在碾夹子的龙眼上。纸钉也准备好了，纸钉是给纸上打印出铜钱纹理的专用工具。一切准备就绪，单等着雄鸡高唱。
黄酒香味飘荡，一碗一碗端上炕桌。喝着黄酒，有的打扑克，有的掀棋，大部分人挤挤插插蹲在灶圪公式，或者站在脚地下。一两个会说古朝的，亮亮嗓子，你讲“瓦岗寨”，他说“薛仁贵征东”，说到兴头上连“关公战秦琼”也抖出来了。说家津津有味，听者早已呼呼大睡。没人听算了，说者收拾了摊场，叭哒、叭哒抽起了老旱烟。
快熬到天亮时，鸠首一手拿木棰，一手握纸钉，待到公鸡抖膀子，纸钉压在纸堆上，木棰高高举起，公鸡一声鸣唱，木棰棰向纸钉，连棰三下，龙眼纸就算打好了。
玩扑克的收拾了，睡大觉的醒来了，各自拿上龙眼纸回到家中，将龙眼纸钉在家门背后，家里谁有点小毛小病，用龙眼纸擦一擦，烧化在灶马爷神位前，祈祷避邪去疾、百病消散。
公鸡会结束了，沐着晨晖清风，人们扛耩荷镢，走向对面的山峁，开始了又一个轮回的春种秋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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