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火种
覆盖着青瓦的屋檐下,几只雏燕在巢里,喳喳喳,张着小嘴昂着头。树下忙碌的母亲见了,从屋里抓一把谷子撒地上,“咕咕咕”,小院的一天拉开帷幕。
白居易有诗“鸟鸣庭树上,日照屋檐时。”屋檐总是和亲人,燕子,联系在一起,构成关于家的点滴记忆。在我,眼前晃动的却是屋檐下的红辣椒。
据说,辣椒是明代从美洲传入,对气温要求严格,因而当时北方农村就相当珍贵:起高垄,围篱笆,扎蒺藜,终于收到家里,一个个用细绳串了,挂在屋檐下,美其名曰:火椒。
每年母亲都会在后院种几垄辣椒,村老中医说辣椒可祛我的胃寒,母亲就记下了,再难都要给我留几垄地。秋后的阳光渐渐柔软,辣椒腰硬脸红,母亲就开始忙碌:拽下,洗净,暴晒,剁碎,和韭花混在一起,制辣酱。
腌制的韭花酱是个宝。微辣,醇厚,有种欲说还休的味道。晒干的辣椒,只需两三个呛锅,再平庸的菜也立马火色火香起来。贫困岁月,每家女人,无不把它看成是厨房的火种。
因为辣椒,村里闹出过几次风波。
我的五嫂,一个大大咧咧的女人,有年冬因儿子拒绝老吃水煮白菜,就借夜色去邻家摸辣椒,第一次拽了三个,第二次拽了六个,第三次被早有准备的主人逮了个正着。这事很快在村庄传开,五嫂成了“手脚不干净”的坏典型。庄户人家一辈子要的是面子,五哥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回家,一对曾经恩爱的夫妻,就这样分道扬镳。
被辣椒伤害的,还有我一个同学。
那女孩住在一个深沟里,花盆里站满了朝天椒。每天她的早餐都是两个辣椒水煮蛋,带到学校来,躲在角落,一小口一小口咬。同学们羡慕又嫉妒,调侃她萎黄的脸,稀疏的黄发,真真白瞎了那么多鸡蛋。多年后才知,辣椒水煮蛋,是个游医高价卖给她母亲的“祖传秘方”,声称专治她的白血病。
那年秋天,朝天椒如火似霞,却没留住同学14岁的生命。
这几年,年事已高的母亲把土地流转,却一直没忘记为她的女儿准备辣椒。她会在别人家割倒的辣椒棵上,四处翻捡。偶有被遗落的大个或刚成型的小不点,扑上去用指头紧紧撮住,小心拽下。80多岁的人,手指僵硬,但依然保持勤劳节约:年年做辣酱,一次次俯下身,给我们捡来生活的丰盛。
“丽质生身菜圃中,少时葱绿老来红。倾情不怕千万碎,佐料尤调百味丰。”火红红的辣椒,舞动着红火火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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