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外一篇)? 子 薇

池州日报 2018-12-04 07:18 大字

那些年,父亲窗口的灯火是最迟熄灭的。校园里的师生们都这么说。

小学毕业后,我从老家来到父亲身边读初中。一间二十平米不到的房子,以帘子隔为两间,父亲的床在外间,我的小床在里间。每到夜晚,我在里间做作业,父亲在外间批改作业、备课。印象中,九点不到,父亲一准让我关灯上床睡觉,之后的漫漫长夜便是父亲一个人的了。那时候用的是白炽灯,灯上面盖着的一只白色罩子,像是穿在曼妙女子身上的飘逸裙裾。因了罩子的遮蔽,无法四处外溢的灯光,心无旁骛地聚焦在父亲的办公桌上。暖黄色的灯光,照耀着聚精会神的父亲,还有他眉宇间深邃的川字纹。父亲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桌上有一杯茶水、一只烟灰缸,还有一柄放大镜,那是批改到有些字迹过小的作业本以及备课翻阅一些参考书籍时,父亲需要用到的工具。父亲的动作很轻,但是,因为空间的狭小,翻动纸页时,犹如小鸡拍动翅膀一样的细微声响还是会不间断地传过来。那声音,在我听来,如同天籁。我就在这般细微又美妙的声音里,沉沉睡去。

后来的某个冬日,父亲在给学生们上课时,沉重地倒在了讲台上。博尔赫斯说,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人死如灯灭。父亲离世,他窗口那盏常年至深夜才会熄灭的灯火,永远地寂灭了。套用博尔赫斯的话语,人死了,就像灯火消失在灯火中。

“远远的街灯明了,好像闪着无数的明星。天上的明星现了,好像点着无数的街灯。我想,那缥缈的空中,定然有美丽的街市。”每每想起逝去的父亲,就会想起那句诗,觉得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父亲,也会如他生前一样,夜夜于灯下,批改作业,备课看书,喝茶抽烟,凝眉思考。如此想时,心里一痛,又一暖。

每两周,我从学校回家一趟。周六下午上完课才往家赶,天冷时节,日照时间短,接近邻村的吴庄时,天已经黑透了。这时候,穿过一片松树林和我家村边的一片庄稼地,灌进脖子和衣裳里的冷风,让丛生的寒意把人紧紧地包裹。走到村里,看到家家户户门缝以及窗口透出的灯光,心下顿时豁然开朗;及至进得家中,闻着扑面而来的饭菜香味,看着堂间八仙桌上那盏点亮的煤油灯,我小小的心房刹那间被温暖地照亮。

老家的村庄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才通的电,通电之前,夜晚,照明重任一直由煤油灯担任。煤油灯的下方是基座,也是灯的主体,一只形状别致的玻璃器皿,膨大的部位,盛着煤油,一截灯芯浸入其中,灯座上套着的高挑罩子,也是由玻璃制成,薄极,美极。为了节省,通常,家中只使用一盏煤油灯。夜晚,一家人坐在堂间,母亲就着灯光纳鞋底抑或做别的事,我们围坐在八仙桌旁做作业。灯光暗淡下去的时候,母亲取下玻璃罩子,朝里面哈口气,用一块小抹布把罩子里面擦了又擦,然后拧几下控制灯芯的旋纽,随着旋纽的转动,灯芯往上伸长,母亲拿剪刀剪掉上面那截烧毁的灯芯,重新把罩子套上去。整个屋里,立刻明媚亮堂起来,煤油灯的的身姿,越发地窈窕好看。

二哥从师范毕业、在一所小学从教几年后,于暑假前夕得悉一个信息,因中学英语教育事业需要,在当地教师队伍里遴选相关人才,考试合格者办理调动手续上岗。暑假里,二哥开始了紧张的英语复习。那年,家里新添了一盏煤油灯,二哥一个人在东头的房间里看书,为防蚊虫叮咬,也为消解酷暑,他的双脚浸在装了半下水的小木桶里。有些好奇的我,偶尔推开房门进去装模作样地拿东西,灯下的二哥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于我的贸然闯入,他似乎全然不知晓。当年,二哥以优异的成绩,如愿做了初中英语老师,之后的岁月,他先后通过各种考试,成功地实现了各种跨界晋升。于二哥,于我们家每一个兄弟姊妹,最初照亮我们人生征途的,就是一盏小小的煤油灯。“有灯的地方,一定会有路。”诚如斯言。

每到腊月,便会有一只老母鸡被母亲安置着趴在窠里。那个窠是临时造出来的,一只稻箩,底下垫上厚厚的稻草,铺上软和的棉垫,一窝鸡蛋被老母鸡严严实实地焐在身下,稻箩上方卡上一只篾罩子。用来孵小鸡的窠特别的宝贝,被安置在母亲的卧房里。白天得空,母亲便要去瞅一眼,晚上起来小解时也会点上煤油灯站在边上照一照,看看有没有鸡蛋被一时疏忽大意的老母鸡给弄到身体外面去了。再就是,每隔五六天,趁着把老母鸡抱出窠外吃食喝水的工夫,母亲会端着煤油灯,把窠里所有的在孵鸡蛋都逐个照一遍,孵化状况不好的,及时清理出窠。借助煤油灯的光线,母亲的甄别技术极为精准,二十八天左右,所有在过程中没有被淘汰掉的鸡蛋里,必会有一只可爱如天使般的小鸡破壳出世。那一次次逐个照映被孵鸡蛋的煤油灯,在我的眼中,几乎成了一个神奇。

我读初三时,母亲离开老家来到父亲执教的中学做后勤,一年后,我初中毕业去武汉读中专,煤油灯从此淡出我的视线。随着科技的发展,各种节能灯、豪华吊灯闪亮登堂入室,户外的霓虹灯,更是乱花渐欲迷人眼。夜晚的城市,辉煌的灯火,如同燃放的烟花,瑰丽夺目,比之于天上的星星,还要明媚绚烂得多。但是,我年少时夜夜陪伴我的煤油灯,父亲生前夜夜陪伴他的白炽灯,依然温暖地端坐在我心灵的一隅,从来不曾离开过。

蒹葭苍苍

曾经的好些年里,年轻英俊的二哥得空时便坐在家门口,唇边横一管自制的芦笛,吹奏悠扬的曲调:日出嵩山坳,晨钟惊飞鸟/林间小溪水潺潺,坡上青青草/野果香山花俏/狗儿跳羊儿跑/举起鞭儿轻轻摇/小曲满山飘满山飘……这首歌,二哥吹奏的频率最高,我每每听时,都会痴了一般。那时候,我还小,并不懂得什么风花雪月,也不明白什么叫作少女怀春少年多情,我只是感觉到了一种不可言说的力量。那种力量,是来自芦笛的,也是来自二哥心底的——蓬勃,美好,带着淡淡的忧伤。

生长于水渠里的芦苇,有着天然的脱俗超拔气质——飘逸的,清冽的,独立于尘世之外的。这世上,有一种人,有一些物,芳华绝代,高不可仰。让人无边地向往,却又是这样的望尘莫及,及至生出莫名的绝望情绪,那般绝望的情绪,锐利,疼痛。是的,纵然后天铆足了劲的修炼,亦是无以弥补,更别奢谈什么追赶和超越了。有些美好,我们无以抵达,那么,就尽可能地做最好的自己吧,一如芦苇,生于村野沟渠,也照样可以把我们的眼眸照亮。

每一样草木都与人一样,有其独有的气质和气场。譬如,杨柳是阴柔的女性的,春夏时节,纷披的枝条叶脉在微风中起舞飞翔的样子,其强大的魅惑力让人惊艳到窒息;银杏则是阳刚的男性的,春夏之交的累累硕果,金秋时节的满目明黄,玉树临风,又敦厚阳光,作为行道树的它们,之气派之拉风已然到了势不可挡的境地。而芦苇呢,恰恰是介乎它们之间的形象,既有着女性的温柔妩媚,又有着男性的风流倜傥。

纤秀易折,却是折而不断,这般顽韧的品质,成就了它作为苇席的精良之材。苇叶的香,亦是让人闻过便不能忘。包过粽子的苇叶,洗净晾干收藏好,第二年再拿来裹粽子,还是别一番滋味悠长。

和我们人一样,芦苇也需要岁月的沉淀,需要经风沐雨,方至渐渐地有了经得起推敲的厚重和隐藏在骨子里的四射光芒。人居芦苇岸,终夜动秋声。秋愈是往深处走,芦苇便越发地好看耐看了,及至深秋寒冬,芦苇吐絮,芦花飞雪,芦苇的万千气象、铮铮风骨一下子呈现出来了。那般逼人的风华,是生命在日复一日的骄阳寒风里淬炼煅打,往沧桑的境地里,也是往更成熟高远的境地里,不停歇地不知疲倦地走——境界苍茫,诗意忧伤,卓而不群,孤绝高蹈。

空闲时,我喜欢或坐或立于芦苇边,听风听雨,看云卷云舒。芦苇如诗行,流水如诗行,醉了的不仅仅是我们人类,还有穿梭于芦苇间的阵阵清风以及飞翔的鸥鸟。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芦苇姿态优雅地行走于大地上,也温润如玉地行走于诗经里。

“芦苇密密又苍苍,晶莹露水结成霜。我心中那好人儿,伫立在那河水旁。”美至极致的诗词,是经不起翻译的,一如远远看上去极富魅力的那个人,你若是非要走近了,去研究,去解读,搞得不好,就会得不偿失地把那光鲜背后的破败翻腾了出来,让人跌足长叹地后悔自己的冲动和冒失。

芦苇于诗经里,被人痴迷地吟诵已有2500年。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说,《诗·蒹葭》一篇,最得风人深致。晏同叔之“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意颇近之。但一洒脱,一悲壮耳。

蒹葭就是芦苇,其于诗经里,极尽唯美地诠释了爱情的美好和难求。难求又怎样?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是一定要说出来并付诸于行动去追求的,哪怕会令人神伤地遭到对方的不屑和轻视,总强过你一个人在内心里苦苦地幻想着惦念着的好。姿态明快的清嘉和亮烈,是应当得到他人的欣赏和尊敬的,或许不能如愿以偿,但是,再不济,哪怕刺刀见红的悲壮,总好过躲躲闪闪的窝囊。

蒹葭,白露,伊人,水一方。极其简约的笔墨,于淡若无痕的意境里,勾勒出一幅朦胧的水墨画,弹奏出一首令人感怀的唯美乐曲,让我们深深地沦陷其中,都忘记了还要再去探索、追寻什么结果。

芦苇,清风,不期然的相遇,便成绝配。它们距离我们很近,又距离我们很远,近在我们普通的生活日常里,又远得缥缈如仙。世上所有美好的物事人,大约都是如此这般的——让人捉摸不定,让人浮想联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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