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钩 担葛小明

东昌时讯 2017-09-04 08:30 大字

山东日照  葛小明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有两种声音一直挥之不去,仿佛就在耳边反复萦绕,从未消失过。它是钩担发出的,一年四季都有,每一个天蒙蒙亮的早晨,人们排着队,从不同的木门出发,赶往村头那口老井。

钩担唱起主角了,尤其空着水桶的时候,唱得格外动听。钩担的铁钩和铁筒把儿有意无意地交织在一起,吱呦吱呦的叫个不停,就像电视里的小曲,真好听呀。有时候我会把它当成梦中的歌声,缓而清脆,随着母亲的步伐越来越远,那个声音也变得小了,就像一支催眠曲,让你睡得安稳而适意。

空着出去,满着回来,中间是母亲的步履蹒跚。回来的时候,钩担基本上是没有声音的,因为两端被重重的水桶牵制着,不停地下弯,中间部分却有一股相反的力量,向上,向着还没出太阳的天。那是年过四十的母亲,那是丈夫外出打工一个人撑起一切的妻子。回到屋里,母亲重重地放下钩担,水桶结实地落座,钩担的铁环互相碰撞,发出一种短暂又极度沉闷声音,母亲喘了几口粗气,应和着刚刚安静下来的钩担。然后就是倒水了,母亲右手提起水桶,挪到缸前,桶把儿交换到左手里,右手换到水桶底部,托一下,就把水倒进去了。钩担和空桶被暂时请了出去,找个靠墙的位置,放下,新的一天开始了。

爷爷说,你小时候可“淘人”(山东方言,粘人的意思)了,你娘总是一手抱着你,一手扶着肩上的钩担,你一闹,钩担就呆不住了,水会洒一路子,可苦了你娘呦……听到这的时候,往往我就跑开了,因为我觉得后面的内容不可靠,无非是我娘回家打了我,气哭了之类的,云云,猜也猜得到。

一根弯的叫不出名字的木头,密密麻麻的小裂痕,就像母亲裸露在外的血管,无限延伸,吓人。两端是一样长短的铁环,仔细看还有点像大耳坠呢,只是它坠在母亲的肩膀上,摇摇晃晃几十年了。

在我15岁的时候,一个烈日当头的晌午,所有人都在地里忙着种红薯,这时候就需要挑水了。从山半腰到山脚下的老井,有一段很长的路。以前都是母亲挑上来,我一瓢一瓢地浇,不用我费多少力气。那一年父亲回来了,我以为替母亲挑水的人会是他,没想到他叫我去。

我很不情愿地接过钩担,学着母亲的样子,一边一个水桶,踉踉跄跄地下山了。首先是“摆水”,简单地说就是把水装进桶里,井很深,只能借助长长的钩担。人站在井沿上,两只胳膊跟着钩担向下,使劲往井底的方向下放,接触到水面后,用力摆钩担,只能一次,利用水桶的短暂倾斜,将水“灌”进桶中。这还没完,更吃力的是,要把一桶水拉上来。不能洒,洒了就白忙活了。关键的时候到了,桶里的水想回到井里,不住地往下沉,你必须用尽全力去拉钩担。那一刻,你会觉得钩担是这个世上最可靠的东西,只有抓住了它,牢牢地抓住它,才能获得你想要的一切。

可是当把两桶水打满的时候,你就开始嫌弃钩担了,总觉得刚才吃去的力气是钩担造成的,你会把它狠狠地扔在地上,人也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我试图挑起两桶满满的水。首先把两个水桶钩到环上,人蹲下,钩担不歪不斜落在肩膀上,缓缓站起来。用力,用力,经过几番尝试后,我还是没有站起来,因为太重了。最后只能倒掉一些水,每只桶里留一半多点,尝试了几次,终于站起来了。后面就是往山上爬了,每一步都很难,钩担狠狠地压在肩上,好像在对刚才的一摔表示愤慨。真难,生生的一根木头压在肩胛骨上,磨的疼,不一会就像着了火,辣辣的,烧了起来。可是又不能停下,因为他们会笑话我,我是个男子汉,总不能连半桶水都挑不动呀,我总是这样告诉自己。好像过了很长时间,我终于挪到了地里,扔下钩担,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抱怨起来。

两个桶里的水很快就用完了,父亲没再让我挑,自己去了。父亲说,你呀,小时候可“淘人”了,你娘一手抱着你,一手挑着水,一不小心钩担就会滑下来,你娘摔倒过很多次,但你连点皮都没擦破过。咱家的钩担,你爷爷小时候就开始用了,两代人,一直都很滑溜,直到有了你,钩担上面的开始出现裂纹,都是你娘挑水时摔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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