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 那些不能回家过年的诗人们
□曹栓姐
过年是中华民族最重要的节日，“有钱没钱，回家过年”便是千百年来人们的共识。如“月有阴晴圆缺”一般，人也有悲欢离合。自古以来就总有一些人不能在除夕夜按时回到家里与亲人团聚，不得不异地过年。唐代就有很多诗人在诗歌里诉说了不能回家过年的伤感。
其实唐代的人口管理政策非常严格，除非经商、求学、为官，否则人们无故不得长久离开故里。经商者不以文为事，现存的那些抒写不能回家过年的诗歌都出自读书人、官员之手。
唐代文人喜欢游历，因为大一统的王朝和贯通的大运河为南北通行提供了政治条件和交通便利，而且游历可以增广见闻、陶冶情操、倾泻仕途不顺的抑郁。即使是在“九州道路无豺虎”，治安良好的盛唐，落后的交通工具还是经常使旅人到过年时，滞留在途中。
比如大诗人孟浩然。开元十六年，孟浩然入长安考进士，没考上，却机缘巧合，得遇玄宗，吟诗曰：“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本是恭维对方，伤叹自己，不想引得玄宗不悦：“卿自不求仕，朕未尝弃卿，奈何诬我？”就这样断送了前途。开元十八年，孟浩然南下吴越，观览他向往已久的“赤城标”“临海峤”。南方的山水固然是清新秀丽的，但旅途是寂寞的，大家耳熟能详的《宿建德江》：“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就是写于这个时期。漂泊的人儿容易想家，冬天到了，诗人越发思念家乡，可是“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没有朝发夕至的飞机、高铁，诗人想回家谈何容易！一直到了除夕，诗人还在乐州（今浙江温州乐清市）。思乡和郁闷在胸中交织，好在乐州的少府张子容是他的好友，正好可以一诉衷肠：“何知岁除夜，得见故乡亲。”张子容满怀欣喜，除夕夜高标准接待这位远道而来的老友：“远客襄阳郡，来过海岸家。樽开柏叶酒，灯发九枝花。妙曲逢卢女，高才得孟嘉。东山行乐意，非是竞繁华。”很快孟浩然心中的忧伤被主人的热情驱逐了：“畴昔通家好，相知无间然。续明催画烛，守岁接长筵。旧曲梅花唱，新正柏酒传。客行随处乐，不见度年年。”是啊，有朋友的地方就有欢乐，他乡遇故知不也是人生一大乐事？与孟浩然有类似经历的诗人，还有高适、白居易、皮日休、高蟾等，他们无不用诗歌抒写异地过年的经历。
唐代官员不能回家过年大多数是因为被贬。比如张说，他是初盛唐的大政治家、大文豪，仕宦却并不顺利。武周时期，武则天的男宠张易之、张昌宗构陷御史大夫魏元忠谋反，拉张说作伪证。张氏兄弟当时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多少人想巴结都巴结不上啊！可是张说却在朝堂上慨然陈词：“元忠实不反，此是易之诬构耳！”这下可把张氏兄弟得罪了！张氏兄弟一不高兴，武则天就生气了，把张说贬到了钦州，罪名是“忤旨”。长安四年除夕，郁闷无比的张说写下了《钦州守岁》：“故岁今宵尽，新年明旦来。愁心随斗柄，东北望春回。”字面上是说希望北斗星的斗柄能指东，天下回春，实则暗含着希望皇帝能回心转意，洗刷自己的不白之冤。好容易挨到玄宗朝，张说对玄宗即位初期的朝政稳定立有大功，不想却又因与宰相姚崇个人私见不同而遭排挤，被贬到岳州。《岳州守岁》《岳州守岁二首》就是连续两年写在岳州过年的心情的。虽说官员被贬家属随行，但所到之地皆为远离故土的蛮荒僻远之地，面对异乡异俗，加上政治的失意，往往使得官员的异地过年诗写得非常悲苦。张说作于开元三年的《岳州守岁》：“今年只如此，来岁知如何。”未来是否可期，诗人的态度显然是消极的。白居易被贬江州时作《除夜》：“一从身去国，再见日周天。老度江南岁，春抛渭北田。浔阳来早晚，明日是三年。”离开繁华的京城，来到这低湿的浔阳，眼看就三年了，自己也47岁了，何时命运转关？人生等不起啊！晚唐李德裕在党争中失败被贬崖州，作《岭外守岁》：“冬逐更筹尽，春随斗柄回。寒暄一夜隔，客鬓两年催。”此时的李德裕知道自己政治生涯结束了，命运不会随着季节的更替而变化。
与白居易、李德裕不同的是，张说在岳州刺史任上前后三年，在饱览了楚地壮丽的山川后，张说的心灵创伤得到疗救，他主动接纳岳州风俗，心理渐趋平衡：作于开元四年的《岳州守岁二首》其一：“夜风吹醉舞，庭户对酣歌。愁逐前年少，欢迎今岁多。”诗人明确地说今年的愁苦比去年少多了。其二描写楚地的守岁风俗：“桃枝堪辟恶，爆竹好惊眠。歌舞留今夕，犹言惜旧年。”桃枝避恶、爆竹惊眠，这些楚人的做法诗人一一遵守，并从中感受到了欢乐，甚至希望留住今夕的快乐。是啊，既然在他乡过年，何不以积极的心态多看看异地的风俗，丰富自己的体验？以积极的态度迎接生活的挑战，傲视苦难，才能战胜苦难。开元十一年张说重返朝堂官拜中书令、右丞相。
往事越千年。越不过的是前贤留给我们的面对逆境的泰然和智慧。从小处来说，是困游他乡、贬谪远荒时面对佳节的愁绪，以及对彼时彼事的悦纳，甚至振作。从大处说，是顺境被打破时的自适，是面对挫折时的超然，是人生一时没有了着落时的淡定。留在他乡异地过年，愁苦烦恼在所难免，但“人生就像海上的波浪，有时起有时落”，别过今一冬，春后再相见，可能是“万里归来年愈少”，桃红李白别样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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