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子成熟跌落地底
李宇锋
一直以来，我们住在钦州，外婆外公住在防城，虽然相隔也就五十多公里，但因为外婆坐汽车会晕车，所以在我小的时候，和外婆一起住的机会不多，成长的时光里，外婆家总是和逢年过节的开心记忆联系在一起。
外婆家的“米巷街”
外婆的话不多，说的也都是些吉利话，尤其是近些年，每每回去，除了叫她保重身体，既无法和她聊聊街坊的趣事，也无法分享自己工作上的小成就，往往词穷，外婆每回都说“哥哥（是的，外婆总是跟着小辈们一起叫我‘宇锋哥哥’）顺遂啊，下次又回来哈。”结婚之后，外婆的吉祥话变成了“连生三胎，文武状元！”
外婆家所在的小巷叫做“米巷街”，是一条颇有历史的商业街，建筑上有点西洋风格，不少楼上有花窗、拱券和小阳台，也有的刷着“公私合营”的大字，但是我从来没有在里面找到过一家米店，这里“小旅馆”倒是特别多，高峰的时候，一百多米的小巷大概有十几家旅馆，每一栋楼就是一家，每家也就不到10个房间。外婆家之前也开了旅馆，外公姓唐，外婆姓黄，旅馆的名称就叫做“唐皇”旅社，“富丽堂皇”，还颇有历史和文化气息，一下就把周边的店名比下去了。
小旅馆多还有一个奇景，每家一楼前台都会有一台电视，每到重大体育比赛或者是《西游记》的热播时间，随便聚在哪一家门口，都不会错过精彩，有时因为时间关系被家长拉着往外走，也能拖拖拉拉断断续续地在路上把剧情补全。
巷口的小吃广场
米巷街口是一个大约能停下5辆车的小空地，被各类小商贩所占据。白天是卖药、卖酸嘢和修鞋，傍晚是卖烧猪、烧鸭等熟食，入夜则是烧烤、糖水。酸嘢是每次回去必吃的小吃，爸爸总是喜欢番桃，还有傍晚的烧猪，烧猪外皮酥脆，肉质咸香可口。只不过这两年爸爸牙口不好了，才少吃这些硬食。
当年烧烤摊上还有烤火鸡翅的，那可是过年才能吃上的美味，火鸡肉质较粗，腿部还有不少类似鱼骨的筋丝故不适于烧烤。只有烤火鸡翅膀，因为活动频繁，肉质脆嫩，且块头十倍于鸡翅，颇能满足小孩子对于吃肉的欲望。领了新年红包的晚上，得去买个火鸡翅烧烤，才是过年的感觉。
外婆家的老物件
外婆家有一台老式摆钟，外婆每天都会给它上发条，每回过节回家，由于要赶在天黑之前回到，晚饭总是吃得很早。回想起外婆家的美味，年初二晚饭很丰盛，汤是羊肉汤，偶尔会有蛇汤；白切鸡生熟之间火候刚好，牛腩煲就着粉能从早上吃到晚饭，墨鱼炒兰豆两者都是嘎嘣脆，外婆亲手做的扣肉虽然卖相一般却是正宗的“五层楼”……可当外婆的摆钟敲响五下的时候，便又会是一个匆匆的回程，只是现在看来，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催促，也再也吃不到外婆的“五层楼”了，这样的时光不再复返。妈妈说：“我以后没有娘家了。”
外婆还有一台老式缝纫机，外公外婆退休前在鞋社工作。我是没见过外婆做针线，但是妈妈完美地学会了缝纫，从小，我这个小胖子无数次把自己的裤裆扯破，每一次妈妈都能让裤子完好如初。我幼儿园午休的枕头上绣着我名字，高中住校的校服和内衣裤上也都有和其他同学不一样的小记号。
每到冬天外婆家是烧炭取暖的，火盆是用旧脸盆做成的，旁边再将一个旧易拉罐剪开口，倒上水，使得室内空气不至于太干燥，也能有效控制火的大小。外婆通常半倚半躺在火盆边的沙发上，我们就围坐着聊天，小孩子们有时会将红薯放到火盆里烤熟，有时候会将鱿鱼干放到火上，等到鱿鱼干一打卷，便是美味。晚上放烟花、鞭炮，都可以从这里引火，一个火盆是一家人温暖的源泉，也成了快乐的源泉。
近一两年来外婆身体不好，既不肯到钦州来治病，也极少到医院吊针吃药。有一回，舅父公来看望她，说：“果子成熟跌落地底，一切都是自然规律。”不知道当时外婆的心境如何，但这确实是一个聪明又朴实的比喻。果子跌落，开枝散叶，绵延不绝，大概就是生命的繁衍，每个人都会是这一颗果子，享受成熟、经历跌落、成全美好的生命。或许这既是给外婆的，也是给我们这些小辈们的。
外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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