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无从致书以观的岁月
□刘素君
读小学时，盛行看连环画册，一个故事一本，上有图下有字，一小本一小本的，长方形或正方形。我们习惯称它们为“小人书”。当时的小人书只有黑白的，没有如今多彩的画面，但它仍然招人喜欢，受人青睐。尤其是我们这些小学生，小眼睛时常会把同学的书包看破，一旦有所发现，绝不放过，不择手段也要弄来看看。
但那个年月，书金贵着呢。人们温饱尚难求得，哪有闲钱给孩子买小人书看呢？我们除了仅有的几本课本书之外，课外读物几乎没有。
所幸有一学期，班上接纳了一位从重庆城里来的白姓同学，他的爸妈在城里都有正经体面的工作，但没有时间管他，就把他送到外婆家，他也就做了我们乡下人的同学。他那别样的小书包里就经常藏着小人书，但他特别骄傲，不肯借与我们看，尤其是他还没开始看或者没看完甚或没看腻的情况下，宁愿让小人书闲着也不让我们摸一摸。他是书的持有者，当然不着急看，总在同学们面前炫耀，惹得大家都心慌慌的。我讨厌他这种做法，但又惦记着他的书，就串通几个同学算计他。几个同学骗他出去陪他玩一阵子，回来时，我已将他的小人书看完并归还原处了。我们轮流着上演这出戏而他浑然不觉，还以为我们都在巴结他呢。多年以后才得知，他当年是知道我们偷看了他的小人书的，之所以不说破，是担心说破之后我们就不陪他玩了。原来小孩也是有心机的。
总是偷人家书看，毕竟不太体面，尽管孔乙己早有“窃书不算偷”的论断。孔乙己是很无赖，但也有几分小可爱。我们不想做无赖之人，有时候就跟他谈条件，比如借看一本小人书，让他抄我们几天的作业，或帮他扫几次地等等。我们体面了，他却被老师批评了。老师似乎总是明察秋毫的人，这让我们很苦恼。但小孩子是不会有长长久久的苦恼的，很快，我们小学毕业了。
读初中时，常被父母和老师训导，要努力读书，好跳出农门、好穿皮鞋、好戴手表等等，渐渐地，就认真读课本书了。但那个时候，我们除了课本书外，是没有任何辅助学习资料的，每天除了把课本上某个章节后的练习题做完之后，就找不到题做了。课外读物仍然一片贫瘠荒芜，旺盛的精力和求知欲无处安放。好在物理老师每天中午都会叫科代表在黑板上抄写几道题让我们做，中午做不完，可以晚上接着做。一个学期后，我们班的物理成绩普遍提升。这让我坚信：要多练题才能提高考分。于是就寻思着去找点学习资料来看看。
第一个把书借给我的是舒同学，她爸是教师，家有藏书。她借给我的大多是关于语文知识和作文方面的书。第二个借书给我的是另一个班的陈同学，他爸是行走乡村的兽医，给他买了几本数理化题集，结果是我们两个人轮流着使用。那时候还没有诞生“分享”“共享”之类的词，但与此类似的思想和行为却早已有之。第三个是文同学，她爸是生产队长，有文化，希望孩子们通过读书改变命运。她哥初中毕业后，她就把她哥的数理化题集全借给我，因为她本人一点也不爱算题，尽管那时每个学生都高喊“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不过整天算来算去，算久了也烦躁，就央求哥哥把他的高中语文课本带回来，翻来覆去地读，解不了馋，哥哥就从学校借了几本小说给我。一部《野火春风斗古城》，燃不了多少灯油就可以把它读完，合书熄灯之后，还能将书里某些情节梦回来。但父亲说这不是正事，正事是算题，于是我白天又当着父亲的面算来算去，最后把自己算进了那个流水潺潺的响水滩（师范校所在地）。其实，当年的我只想走进女大学生宿舍，遗憾的是我始终未能融化掉父亲的担忧和叹息。在那个升学之路远超李白的蜀道难的年代，父亲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我未熟的心飘在了云端之上。我不能违逆父亲，父亲当年尚在病中。
如所有人之愿，我进了师范学校，好在学校有阅览室和图书室，那里有大量的书任我借、任我读。在那里，我可以安静地做一条曳尾而行的小鱼或一只翕动双翅的小鸟。很多作家的名字以及经典书名都是在那里相遇的，怎奈我天生愚笨，仅仅是读过他们而已。真正读书后能更好地与作者或书中人物产生共情以及从书中有所感悟，还是在工作之后。是生活磨砺了我，而他们重塑了我，提升了我。
近几年，同学中有出书者，从他们那里蹭书来读，有了最温馨的感觉。那些书大都是他们亲笔签名后从远方寄来的，每一本书，每一行文字，我都细读过。那些带着温度、浸着情义、富有灵感、藏有智慧的词句，着实让人欢喜，亦让人感佩。
老实说，蹭书的习惯早已有之。
读小学时，期末会从老师那里把班上订的唯一一种《红领巾》小本本全都蹭来，回炉升温，整个假期也快活了许多。
读师范时，周末很无趣，就相约去县城闲逛，但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县城，几乎没什么好看好玩的。对我们女生而言，百货商场倒值得一去，但大抵也只能欣赏罢了。用今天的流行语来说，就是“父母尚在苟且，你怎敢挥霍”。我实在熬不住了，就提议去新华书店。似乎天生就偏爱忧伤的文字，那些碎到心尖的美才可以让我的血液来回地流。可那些文字，即使忧伤，也是需要用金钱来购买的。作为学生的我，无力购买，就只能蹭读了。不过，在书店蹭读，需要强健的站功，脸皮也得厚。蹭读的次数多了，自然就记得一些婉约词以及优美的散文片断。有时也蹭读小说，但很难在有限的时间内读完一个中篇，更遑论长篇了。太虐心了！小说还是借读的好，最好是限期的借读。
如今，每每回忆起那些偷书、借书、蹭书的岁月，就特别感谢那些在我生命中路过、我会用生命常记的人和书。也特别羡慕今天的孩子们，可以毫不费力地拥有许多任由自己支配的书读。遗憾的是，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花很多时间很多精力去广泛地阅读。读书吧，朋友，让阅读成为你终生的习惯。吃米重要，读书也重要。肉身和灵魂，你能放弃哪一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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