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彩明艳的华池民歌

陇东报 2020-11-30 08:48 大字

本报记者 孙玉珍

一次特意地寻访,我走进了华池,在那一座又一座丰饶壮美的大山中,我听到了灵动自然、婉转悠扬、古老朴素的华池民歌,那类型多样、歌词丰富的民歌,犹如一粒粒耀眼的珍珠,镶嵌在峁顶或山洼中,为这片土地增添了一抹亮色、一丝光华!

胡麻子开花蓝又蓝

想见妹妹难上难

当年,李世刘跟随父亲从老家陕北吴起一路说书一路讨饭,最终落脚到城壕镇余家砭村。在这方山水四五十年的滋养下,李世刘拥有了一个幸福的家庭,还成为当地较有名气的民歌手,他不曾想,那幼年苦焦日子里无望时吼着的山歌酸曲,竟然让他成了当地的明星。

吼起苍凉的信天游,走在漫漫讨饭路上,从北往南,干山土雾,一片焦黄,逃出家门时的破鞋已露出几个趾头,焦渴的嗓子就要冒烟。

“走了一道村,又那一道村,那村村都是些烂窑洞。十个窑洞九个空,院子里边长成黄蒿林,还没有人神(住)……”

跟着父亲耳濡目染,或许是一路上吸入了太多风沙、咽下了许多苦水,李世刘有着高亢嘹亮、充满质感的嗓音,那经历过的苦难,都深深嵌进了他的声音中,也烙在他五十三年的人生中。

到了城壕川,这个曾是当年张寒晖改编《推炒面》、创作《军民大生产》的地方,李世刘有了安定的生活,有了心爱的人儿,他学会了当地的民间小调,唱起了婉转甜蜜、曲调悠扬、流畅欢快的《推炒面》。

“东阳府来花频现,四十里路上开花见,二啷妹子哟,我给我们个男人推炒面。黑驴那个推磨来别(崩)的欢,粗箩隔来细箩掸,二啷妹子哟,我给我们个男人推炒面……”

在这里,李世刘做起了“羊掌柜”,他和当地人褚海平、刘生军一起放羊砍柴,歇息时你一句我一句,对着空旷的大山深沟吼着信天游,那时而粗犷、时而柔情的歌声回荡在天地间,在连绵的大山中洇蕰出生命的坚强。

他们三人中,褚海平能把所思所想所见编成曲儿唱出来,把自己的渴望、梦想、甜蜜和痛苦,揉进沙哑磁性的声音中。“胡麻子开花蓝又蓝,想见妹妹难上难。三月里的黄风数九里的冰,妹妹可知哥哥的心……”刘生军爱唱现代流行歌曲,但对传统民歌还是充满了崇敬。

这三个人的歌唱方式,说明了华池民歌形成、传播,以及演化的过程。

庆阳市民间文艺家协会名誉主席李建荣认为,华池文化不是单一的“陇东文化”,是陕北文化向陇东文化的延伸,具有很多陕北文化的特色,两者交叉融合,又各有特色。所以,华池民歌是陇东民歌重要的一部分,它也具有陕北特色。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先决条件,华池民歌是流动的,是活的,它既是传统文化的再现,又以开放的姿态接纳新声音。

三十里河湾四十里水

五十里路上来看你

从悦乐镇的上堡子大桥向西北而行,来到元城镇,在这里,我蓦然走进了一片民歌富集的海洋,徜徉在无拘无束的天籁之音中,纯净、敞亮,却又含蓄、多情。当听到那美妙的歌声,看到那动情演绎的歌者,不禁惊叹在穷山僻壤中,竟然有着这样美丽的音乐!

在元城镇文化站,我见到了在元城镇土生土长的郭宪萍、刘艳花、章玉珍、李俊梅等几个普通的农妇,她们都已是五六十岁的年纪,这个年龄段的基本都是当地民歌最后的传唱者了。

民歌伴随她们长大,在懵懂未开、情窦初开、嫁为人妇等人生每个重要时段,或欢喜或忧伤的曲儿是她们抒发情感的最好通道。也是支撑劳苦大众俯首在田间灶头、看不到尽头的苦日子里活下去的动力,是情感寄托之处。

“玉面窝窝煮南瓜,想和哥哥拉拉话,前洼洼糜子后洼洼谷,那达想起那达苦。”……

边叹息边活着,就像满山的芦草,枯了黄、黄了枯,繁衍了一代又一代,守得干山秃岭变秀水青山、驴驮人背变机耕车载,后辈儿孙们过上了她们想都不敢想的惬意日子。

具有独特地域特色的华池民歌,大多以比兴开启,表达亲情爱情浓烈大胆,描述生活直白真实,述说身世曲折辛酸,畅想未来高亢欢快,十分恰当地表达了歌者的思想和情感。

对爱情的咏唱,是文艺创作亘古不变的主题,华池民歌也不例外。朱熹在《诗集传序》中就曾说:“所谓男女相与咏歌,名言其情者也。”华池民歌在歌颂、向往爱情方面,内容丰富、形式多样,以物寄情、以情言志。

“一根蓝线蓝上蓝,唱山曲我心里难上难。天上云彩跑马里,天天我盼望你上来里。”“三十里河湾四十里水,五十里路上去看你。”“花椒树上落巧巧,一对对留下我爪(zao)爪(zao)”。总之,只要心有所思,眼有所见,一句句动情的歌儿就飘然而出,无需雕琢,浑然天成。

当然,在浩繁如烟的华池民歌中,反映劳动场景、季节更替、耕种收割、日常生活、红色革命等内容的民歌,也是华池民歌重要的组成部分。

华池民歌是地面上活的文化化石,其中一些民歌的歌词和《诗经》国风里的诗歌内容情调很是相近,可以与《诗经》的国风做比较阅读的,其丰富的内容反映了漫长历史岁月里普通民众的物质和精神文化生活,记录了他们的喜怒哀乐,沉淀了丰富的文化记忆和多元的文化心理。

陇东学院文学院教授齐社祥说,李梦阳在《弘德集自序》里,旗帜鲜明地提出了“真诗乃在民间”的文学观点,认为诗是“天地自然之音”,文人学子,情寡词工,无病呻吟;而所谓“途巷蠢夫”的歌唱却多用比兴,皆出真情。他的名作《石将军战场歌》《艳歌行》《陇西行》等,其“歌行体”的形式和比兴艺术手法的运用,无不见出对庆阳民歌艺术营养的吸收和借鉴。

做一做针线展一展腰

弹一弹口雀我改心焦

华池民歌的歌唱和传播,离不开乐器的活化石“口雀(音qiao)”。口雀,虽然如今已很鲜见,但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的几百甚至上千年间,是非常常见的小乐器,随身可带的小耍活,是人们放松心情的好伙伴。

“口雀”,也叫“口弦”“口琴”“口簧”。我之所以把它解读为“口雀”,一是取其读音。华池方言中,常把鸟雀都读为“巧儿(qiao’r)”,“麻雀”读“麻巧儿”、“野雀”读“野巧儿”等;二是取其形。口雀是长五六厘米、宽不到一厘米的薄竹片,小巧玲珑,携带方便,如小鸟一样轻巧灵活。它的精妙之处在于中间那条轻薄、细长的“舌簧”,就像小鸟又细又尖的舌头;三是取其发声原理。口雀舌簧后端与竹片相连并有一小孔,系着细麻绳。弹奏时,一手握口雀柄端,一手持舌簧端麻绳,置于齿后,双唇微合,口腔是共鸣器,拽动麻绳时舌簧快速上下弹动,舌簧颤动,随着口腔气流发出嘤嘤啾啾之声,如鸟雀鸣鸣啭啭,百回千转。

说它是活化石,口雀形制与陕西石峁遗址出土的骨簧一样,骨簧距今已有4000年,而史前文明在陕甘黄土高原上的同根同源,可以说,华池现存的口雀正是源自那个时代,它是能够与几千年前的祖先对话的乐器。

口雀是民歌的载体,民歌赋予口雀生命力。口雀渲染音乐色彩,可歌唱、可说话、可交流,熟练的弹奏高手仅靠弹口雀就能拉家常、谈情说爱等,具有表情达意、传播交流的独特功用。同时,会弹口雀的人也能唱民歌,边唱民歌边弹口雀,是这里最常见的音乐形式。

可喜的是,在元城镇,这种古老的乐器没有随着时代的洪流而流逝,华池县的文化工作者们执着地保护着这一古老的乐器,元城镇文化站站长赵彥平就是其中一个。他不定期组织口雀艺人们在乡镇、县城演出,让口雀焕发出新的光华。

如今,在赵彥平组建的元城镇口雀交流学习群里,艺人们弹口雀、唱民歌,一首首生动有趣、纯净自然,带有浓浓古风的歌曲,像粒粒明艳透亮的宝石,发出天然璀璨的光芒。

探访民歌已有一段时间,至今,那天籁一般的歌声还回荡在耳边、心中。我想,任是谁,只要耳边飘进一丝丝纯粹的华池民歌,那优美动人的旋律、直击心底的歌词,一定会在心尖尖上绕而不绝、余音袅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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